第二天,天高云阔,是适合出行和运动的好天气。效外新建的高尔夫球场,一记漂亮的球划过天空。连乐青和Keely坐在电动高尔夫球车里,朝挥杆的中年男子驶去。
男子正是明珠珠宝的老板傅明。傅明年近五十,但因为长期运动,看上去身材匀称,比普通中年人精神很多。球童对着傅明小声说了几句,傅明便转过身,望向车里的两个女孩。
同样穿的是白色运动服,两个女孩的风格截然不同,前者个头小些,扎着高马尾,充满活力,气质清秀干净,犹如山谷百合,后者则将头发捆在脑后,红唇艳艳,透着一种慵懒的妩媚,似一朵绽放的玫瑰。
这样的风景落在谁的眼中,都赏心悦目。傅明原本严肃的脸上,牵出个笑容,可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跟年轻的球童不同,傅明做了几十年生意,接触层层面面的人,他识人断人,从来不单靠外貌。
“连小姐,你好。” 等两个女孩齐齐下车后,傅明便微笑着看向连乐青。
Keely惊讶,看来这个男人确实不简单,他竟准确无误地认出——谁才是今天的主角。而连乐青没想那么多,她大大方方朝他伸出手:“傅老板,久仰。”
“傅某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打球,连小姐提出来球场与我谈生意,想必是有备而来吧,不过即使这样,勇气也很是可嘉。”傅明扬起嘴角,笑道。
连乐青也忍不住一笑,既笑傅明的张狂,也笑自己。
大学时,她曾跟谢怀遥进过学校的各种球社,也包括高尔夫社团,对其还算有些基本的认知,但是,从未取得过什么成绩。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连乐青重点练的是跑酷,其他运动都很一般,也没在相关领域继续深造的意思。
而根据Keely的情报,傅明高尔夫球技不错,她不可能赢过他,所以愁得睡不着觉,只好临时语音和钟维勋求助。
“高尔夫球不难,”钟维勋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命令她,“快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此刻,Keely听不惯别人对连乐青明褒实贬,只见她红唇一抿:“我们乐青不光有勇气,运气也不错,我打赌,今天幸运之神会站在我们这边,傅老板您要不要试试?”
傅明哈哈大笑。心里想,不知天高地厚。
“好,规则你来定,不要说我以老欺小。”
Keely也笑了,讲道:“傅先生已经打了这么久,又比我们年长,是我们的长辈,我们也不想在体力上占什么便宜,就打九个洞。”
连乐青说:“九这个数字不错,在古代九为阳数至尊,很吉利。”
听到“年长”“体力”两个词,傅明脸颊肌肉微微抖了抖,挤出一个难看笑容:“那就这样定了,“连小姐先请。”
他见连乐青身材娇小,心里不无鄙视地想你拿球杆都费力吧,哪里知道她背后有位技术达到职业级别的钟姓名师,而且被对方带到他经常打球的私家高尔夫球场,贴身手把手教她速成技巧。
连乐青身手灵活,领悟也不低,对球类运动有天赋,在心中默念了几声“不能给钟维勋丢脸”之后,便按照他教她的方法,找好角度,控制力度,轻松三杆,进了四杆洞,她扬了扬头,信心大增,一鼓作气,又来三杆,进了五杆洞。
傅明误以为她是个中高手,想着自己就算发挥到最好,也不过是跟她打成平手,若是输了,更加没面子,不如鼓鼓掌,发挥长辈风度,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连小姐真是高人不露相啊”
“这样是不是代表我有资格同傅先生谈生意?”连乐青一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其实她心里也紧张得要命,Keely适时地拿出她带的IPAD,屏幕上面有她调出的照片,照片上正是那枚黄金翡翠戒指。
“傅先生,最近我有个朋友看上了这枚戒指,不知道您店里是否有同款?”
傅明看清照片,眼神一沉,随即笑道:“连小姐说笑了,我们是珠宝店,不是古董店,哪能拿出这么精巧的老物件。连小姐有心跟我做交易的话,可以让你那位朋友去店里看看,我会和店员吩咐好,报你名字就能打折。”
连乐青捕捉到他眼里那不易察觉的闪烁,顿时明白这家伙在撒谎:“傅先生,你们明珠珠宝那么大,不能根据客户需求提供定制服务吗?”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她跟傅明说了声抱歉,走到边上去接电话,是温故打来的:“连小姐,我这里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温老板啊,”连乐青无奈,“你能不能成熟点,小学生才做选择题。”
电话那头,传来温故的笑声:“和钟少在一起后,这么可爱的连小姐也变得刻薄起来了。”
“温老板想说什么?”连乐青已经习惯了被温故调侃,只是这会还有人等着她,哪有工夫跟他闲扯?
“钟少让我帮你查的那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温故的语速越来越慢,“有人在黑市上放出消息……还有不少人表现出买的意愿,可惜我没有查到买卖双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交易时间、地点,只能提醒你,说不定这东西最近会流出海外,必须抓紧时间。”
“……”他提供的信息前半段基本都是废话,但毕竟是帮了忙,连乐青倒也懒得和他计较,心中更加笃定,如果东西在傅明手里,那么他已经锁定买家,根本不用再冒险跟其他潜在客户接触。
“抱歉,久等了。”连乐青匆匆收了电话,快步走到傅明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同时悄悄对Keely伸出两根手指。
Plan B!
Keely和连乐青合作时间长,早就有了默契,见到她的手势不露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忽然,传来一声尖叫,Keely脚下一滑,撞倒了傅明的球童。趁着球童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速,掏出他帮傅明保管的手机,她速度飞快地用事先准备好的同款手机换上,完成这一切后,她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将傅明手机里的资料拷贝完毕。
接着她又徉装被太阳晒晕的模样回到连乐青身边,找机会把那部手机调了回去,这才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傅老板,乐青,你们两位谈得怎么样了?”
“你呢?刚刚没摔坏吧?”连乐青盯着她的眼睛反问。
Keely美目眨了眨,伸手挡在额头上,娇滴滴地说道:“没事,只是这会儿太阳太毒了,你看,我的皮肤好像又晒黑了一点,真可怕,要不我们先回家敷个面膜,以后有机会再跟傅先生谈吧。”
连乐青知道Keely得手,扭头对傅明说了声:“既然傅老板这么为难,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您,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您店里买珠宝。”
两人说罢坐上电动车,开到停车场。那里停了辆奔驰,车上坐着的不是钟维勋又是谁。
虽然鉴定事务繁多,但钟维勋这阵子将专业性相对不强的工作统统丢给了下面的人,心甘情愿当起了连乐青的绿叶。
“事情怎样?”看到连乐青回来,他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因为起太早,眼里掩饰不住倦意,声音也有些慵懒,他穿了件白衬衣,衣领微微敞开,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的锁骨上,洒下片片金箔,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连乐青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她坐上副驾驶座,“我根据你教我的方法,进了两个小鸟球,唬住了傅明,你这一早起来教我打球总算没有白忙碌。”
“孺子可教。”钟维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颈,像摸一只接到了骨头的宠物。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温柔,“那回家吧!”
钟维勋一侧头便看到连乐青刚刚运动过微微发红的肌肤,和额头上柔软的头发,因为说话不断张合的小嘴,他下意识地靠过去。
两人的距离那样近,他高挺的鼻子几乎擦到她的脸颊,能够感觉到温热的鼻息,连乐青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伸手想将他推开,小声道:“Keely在呢。”
钟维勋却只是笑着拉下他座椅的安全带替她系上,连乐青懊恼,丢死脸了,她怎么老是忘记系安全带。
Keely透过半开的茶色车窗,看着车上这一对甜密的情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钟维勋开始插手他们的案子,而连乐青总是欣然接受他的帮助,就像他本就是他们团队的一员,有时,Keely会觉得不安,觉得自己反倒是多余的一个,也许有一天,她会不再需要她。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Keely用力摇了摇头,径自坐到后座,拿出笔记本电脑,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快到家里小区的时候,Keely总算压下自己的心思,她纤纤十指自键盘之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对着车顶长舒一口气:“我查过傅明的手机记录了,这老家伙果然找到了买家,开价两千万,两人约好了今晚十点要在郊外交易。”
虽然这些消息都是用密码写的,而且还删掉了,不过对Keely而言,恢复消息,还原解密,不是太难的事,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钟维勋问。根据他对连乐青的了解,她一定会选择破坏他们的交易,没想到这回她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说:“我觉得有必要先和严先生汇报一下进展,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这么贵重的戒指,傅明一定不会独自带在身上,要是他带的人多,如果我们贸然前去破坏交易,风险很大,很可能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先和严先生商量后想个万全之策。”
钟维勋点了点头,嘴角悄然浮出一抹微笑,遇到事情,她竟也学会了深思熟虑,不再一味跌跌撞撞往前冲,对于她的成长,他感到十分欣慰。
这时Keely接通了和严格的视频对话。严格听连乐青简单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们能不能代替我向傅明买回这枚戒指?无论他开多少钱。”
“什么?”Keely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在连乐青耳边说,“这严先生是不是钱多了烧的?给小偷钱?这个傅明就算真的是傅家后人,也摆明不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根本就不在乎祖上有什么感情寄托。”
她的声音很小,严格虽然没听清楚的话,却猜到她会说些什么,在电话那头淡淡一笑,解释道:“对我而言,这枚戒指里蕴含的意义,远超过它的价值。”
连乐青轻声叹息,她欣赏严格身上的那一种君子坦荡荡的大气,可严格却以为她仍然不解,说道:“《庄子集释》里有一个故事: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我祖父就是那趁着龙睡着,碰巧得到宝珠的人。现在骊龙醒了窃走宝珠,我用千金赎回,也算是取之有道了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Keely听懂了严格的意思,依然为他鸣不平:“这已经是几代人的事情了,哪能这样算,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报警……”
“Keely,” 连乐青收起了平时的随和,给了Keely一个眼神,也打断了她的话,“客户有自己的思虑,我们不能替客户做决定。”
Keely知道自己僭越了,没再说什么,耸耸肩,将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只有在冰冷客观的数据,才能让她忘却乱七八糟的事情。
连乐青请钟维勋掉头,将车开向严格公司的方向。她们跟严格商量好,一个小时后,连乐青以分享高尔夫球具为名义,联系上傅明,前往他市区的豪华公寓里,和她同去的,除了Keely,还有严格公司的财务。
一进门,连乐青直接说明来意,并请财务向傅明亮出了支票。
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虽然在此之前,傅明言之凿凿死活都不肯承认他见过这枚戒指,但在他看清支票上那一串数字之后,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贪婪。
“傅老板,我知道我们要找的戒指就在您手上,我的朋友交代过,只要您同意把它卖给我们,戒指的来历,他一概不予深究。”连乐青问,“傅老板,你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我……对你们找的戒指确实有点印象。”傅明舔了舔有些干咧的嘴唇,不知是戒备心重还是想坐地起价,他并没有很快承认。
“傅先生,如果您觉得这样的交易不够诚心,我们只好替朋友报警了,毕竟他是失主。”Keely说着,拿出手机,白皙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屏幕的数字区轻轻跳跃。
播到第二个1的时候,傅明撤下她的手:“这位小姐,你别激动,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大家都是朋友,你们要找的戒指,我可以找人帮忙打听打听。”
连乐青看向财务。财务点点头,飞快地将支票收好。
傅明看着这一幕,不安地扯扯领带。
Keely挑起眉毛一笑,眼神里不知是轻蔑,还是挑衅,嘴角却又亮出一个娇媚动人的弧度:“我听说傅老板向来神通广大,做事当机立断,没想到,这么点事还要花时间处理。成不成不就一句话么?”
傅明脸色一变,他虽在商场纵横多年,但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只要有人使激将法,他就容易变得心浮气躁。
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道:“这样吧,我尽力,半个小时后一定给你们个答复。”
说罢他快步走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电话。
大概两分钟左右,他又走回来,面露喜色。
看样子,事成了。
连乐青和Keely对视一眼,心如明镜,却没有拆穿他的打算。
事实上这个过程中两人心情并不轻松,毕竟,她们受人之托,虽然现在傅明同意交易,但这样的结果太憋屈,算不上成功。
带着这种心在公寓里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听到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男人才捧着个黑色雕花木盒,缓步走进房间。
盒子打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连乐青一愣,盯着男人身边的空气,眼神凝住了。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站着一个穿着翠绿裙袄的女子。
连乐青走过去,压低声音,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问:“喂,你没事吧?”
在场的几个男人并不知道连乐青能够将古董看成人形,见到她怪异的举动,面面相觑,问:“连小姐这是……”
Keely比了一个嘘。
那女子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只是眉眼里的哀伤让她美丽的面孔有几分凄艳。
连乐青见她不说话,耐着性子问了好久,她才告诉连乐青她不想离开这间公寓,因为她在这里遇到了她的朋友。
连乐青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可难为了她,她觉得自己就像千辛万苦找到失踪人口,还不得不照顾她们的心情的居委会大妈。
难道这就是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向傅明道:“傅老板,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连小姐但说无妨。”傅明维持着表面的礼貌挤出个自以为儒雅的微笑。
“你家中是否有明代的其他古董或者老物件?我有位朋友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傅明见连乐青出手阔绰,对她的态度也早不像打高尔夫球时了:“连小姐人脉真广。不过实不相瞒,我是做珠宝生意的,很少涉及古董古玩,恐怕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连乐青看他不像撒谎,越发觉得头疼。“她”那位朋友不是“明代”的,那会是什么?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傅明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说:“连小姐,请稍等。”
他突然满屋子翻箱倒柜,过了几分钟,手里多了一枚铜钱——因为放久了,铜钱已经绣迹斑驳,上面用来辨别年代的字迹也被磨平了。
看到连乐青满怀期盼的样子,傅明有了主意,开始胡编乱造:“我也不确定这是什么年代的,但我找人看过说是汉灵帝的四出五铢钱。”
连乐青一眼就辩认出这一是枚明代的铜钱,又见先前明朝打扮的女子用力点头,几乎要喜极而泣,心中更加确认了。
不知缘何,她忽然想起“大师”和她讲的那个故事——
庆喜离家出走去找寻找她的夫君傅明钰,身上仅有的一枚铜钱,用来买包子充饥了,为了给儿子治病不得不典当傅明钰送给她的翡翠珠子。
或许,这是她手上最后一枚铜钱也未可知。
她想。
而太多物件与人的缘分说不清,道不明,太多的故事被卷进历史的洪流之中,根本无从考证。
不过跟傅明这种老狐狸打交道,绝对不能喜形于色。严格高价回收翡翠戒指的事,已经让连乐青觉得十分憋屈,再让傅明在铜钱上坐地起价……她这寻宝猎人干脆别干了,改叫当冤大头好了。
“汉朝,那绝不可能。”连乐青微微一笑,她无意中从钟维勋和温故那里学到的古董知识,现在派上了用场,“傅老板,你知道四出五铢钱的四出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五铢钱的背面刻着四道斜纹,可是这个铜钱上根本没有斜纹。而且古代钱币的收藏价值,并不是光看它们年头,还要看它们的稀有度——要不然,最早人们交易用的石头,可不成最大的宝贝了。四出五铢钱制造量大,在汉朝流通广,现在出土的也多,不值几个钱的。何况这种一看就是现代工艺品。”
说着她故意用手指抠了抠上面的绿绣:“这些绿粉是用胶水贴上去的。”
Keely明白连乐青的意思,跟着嘲笑傅明道:“这铜钱不就是旅游城市的小摊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吗?给我侄子玩玩还行。傅老板,你这走眼也走得太厉害了。”
傅明脸青一阵白一阵,这枚铜钱是她老婆瞎买的,他不懂钱币,没从它上面看出任何名堂,见忽悠不过去,轻咳几声,又开始展现高风亮节那套: “我怎么可能走眼。这个铜钱只是磨损比较厉害,有点看不出斜纹,但这不影响它的收藏价值。不过连小姐喜欢,我就忍痛割爱,送给有缘人了,希望往后有机会,大家愉快合作。”
连乐青不客气地捡过那枚铜钱:“谢谢傅老板。”
那太过灿烂的笑容,让傅明打了个机灵。老狐狸顿时觉得自己上当了,不过考虑到连乐青和她身后的背景,他还是挤出最友善的笑容,让工作人员送她们离开。
回程的车上,连乐青拿出手机向严格汇报说东西已经拿到了,这就给他送过去。那头传来严格的声音:“连小姐,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