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斯听到钟维勋和连乐青的对话,忽然一反常态,像只奓毛的猫:“你们为什么要拍葫芦瓶?那瓷瓶是我先看上的,我绝对不会拱手相让!”
钟维勋淡淡道:“谁给你的底气?”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当成客人,让你住到我家来,你可别恩将仇报。”李维斯瘦削的脸上青筋凸起,触到钟维勋冷然的目光,想起刚才被他拧着胳膊推到墙上那股劲儿,又想到自己了解到钟维勋的背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全吞到肚子里,“钟先生,我知道你财大气粗,但是别忘了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确实对我有恩。”提到这点,钟维勋两道俊眉蹙起,连乐青也觉得李维斯说的没错,他们不应该这么对李维斯,不过想到钟维勋为她受的伤就一阵心疼,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说道:“钟维勋,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那个瓷瓶,只要能靠近它就行了。”
她刚才的确闪过念头,想要买下那只瓷瓶,但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除非去跟谢怀遥商量,先从她那里借钱,以后加班加点工作,慢慢偿还。但钟维勋肯定不允许她这样做,以他的处事风格,定会在第一时间拍下瓷瓶,当礼物送给她。
他送她的礼物已经很多,她不想再让他破费——
情侣之间相处,不需要绝对的天平去计算谁为谁付出得更多,可也不能只是一味索取,就像小时候坐跷跷板,如果两个人的体重相差太多,就没有办法继续玩下去了。
“既然这样,我可以不插手。”钟维勋说罢,看了一眼李维斯,眼里露出一丝鄙夷,“要是他没能力,那就不能怪我了。”
“只要你不恶意竞价,我肯定能拍下那只瓷瓶。”李维斯受了刺激,不满地嚷嚷道,“我这本书卖了八万册,以前的书也在不断加印,总的销量早就突破百万册了。”
“李先生,我们不会参加竞拍的。但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你拍到葫芦瓶之后,能不能想办法把瓷瓶的主人约出来?我只是想知道,hope游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
虽然钟维勋如约没有参与竞价,但拍卖会上另一个人出现了——
马俊之。
他刚收到连乐青的信息,就匆匆赶往香港。在拍卖会入口处见到连乐青,马俊之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简单跟她打了个照面,便前往自己的位置坐下。
连乐青不禁疑惑。如果葫芦瓶是马俊之的,为什么他不动用法律手段,将瓷瓶光明正大地拿回去,而是来香港参加拍卖?他那种无利不起早,喜欢占便宜、无视情感的人,应该不会为什么东西出大价钱……
因为受到国际经济局势的影响,葫芦瓶的起价比以前偏低,八十万。加到一百二十万之后,竞拍者便寥寥无几。马俊之似乎势在必得,为了和李维斯拉开差距,出到一百五十万。竞争越来越激烈,最后只剩下李维斯和马俊之两人,咬紧不放。到了一百八十万之后,连乐青注意到,马俊之频频看手机。
连乐青忽然想,他买瓷瓶,难道是背后有人授意。
钟维勋倒是好整以暇,眯着眼,等李维斯落败。
看着现场不断举起的牌子,听到拍卖师确认价格的声音,连乐青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笑话:很多和她父亲一样的绝症病人躺在医院里等着几十万救命,而有钱人分分钟就可以将那笔钱当零头,砸在随意一样东西上……
“这世界上的东西,包括生命,到底应该用什么来衡量,怎样才叫值得,怎样才叫不值得?”她忍不住将那些胡思乱想说出口。
钟维勋无声地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喜欢就是值得,反之则不然。你可以让你不用在值得和不值得之间犹豫,只在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做选择。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放心吧,你会近距离看到葫芦瓶,不管以什么方式。”
这时李维斯咬着牙,出了两百万。拍卖师喊了三次价格后,宣布成交,拍卖槌撞击底座发出的声音,在连乐青心中重重回响。她瞬间忘了确认,到底是谁拍到葫芦瓶,只是怔怔望着身边的男人,被他刚才说出的话感动得鼻子发酸。
“傻瓜。”钟维勋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尽是宠溺。
医院给连振下了病危通知,就连他请来的科学家霍源也说他只有四十天了,如果连振过世,连乐青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他必须成为她可以无条件信任和依赖的人。
“看到没,我胜利了。”李维斯举了举自己的号码牌,打断两人。虽然他成了最后的竞拍胜利者,但也几近倾家荡产,所以脸上的兴奋带着冷汗。
马俊之远远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句话,然后对着连乐青摇摇头,嘴角歪了歪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快速离开拍卖会现场。
连乐青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正要起身追出去,李维斯却叫住了她。
“你们不是想见葫芦瓶的主人吗,我可以帮你们去找主办方商量一下,你们随便逛逛或回去等我消息。”
“谢谢你。”连乐青由衷地向李维斯道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和钟维勋一起走出了会场。
几个小时过去,李维斯才回家,摇了摇头,说自己只见到陈大发那只老狐狸,瓷瓶的主人怎么也不肯现身。
这个结果早在钟维勋的预料之中,不过连乐青却抱了很大的希望,所以脸上掩饰不住有些失望:“那我能不能看瓷瓶?”
“这个……”李维斯犹豫了一下,才说:“好吧,不过你们只能看看,不能碰。”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抱在怀里的锦盒放在桌上,盒子打开,葫芦瓶展示在两人面前。
想到这只瓷瓶曾出现在母亲失踪前的那一刻,连乐青心跳有些加速。当视线接触到葫芦瓶的时候,一个梳着两把头,佩戴花卉,身穿浅绿色旗服,蹬着一双马鞍鞋,鞋帮上绣着浅色碎花的女子,缓缓浮现在空气中。
就算是对古代服饰不了解的人,也能凭着看清宫剧的经历,一眼就认出女子是清朝的宫女。
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那宫女身边,男孩模样非常俊秀,瞳孔有些泛金,不像是汉人,也不像是胡人,小小年纪,眼神却仿佛沉淀了数千年的沧桑,明明有着孩童的五官,看起来却有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严肃稳重。
男孩穿着一套大襟窄袖的黑色长衣,这服装一眼看去十分朴素,但令他整个人却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连乐青从没见过一件古董,会幻化做两个人形。
她愣了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葫芦瓶,却在李维斯防贼一样的眼神中收了回来,只是恍惚地碰到男孩的衣袖。
“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张开嘴唇,无声地询问。
清代宫女怯生生地不敢说话,扭头看向身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冷冷一笑,挥了挥袖袍,连乐青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推力,跌了个踉跄。
“怎么了?” 钟维勋连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低沉的声音中透着紧张关切。
“我没事。”连乐青吃惊地站稳。
她以往接触的古董,也仅仅能够看到它们的幻影,听到它们的声音,从没遇到过如此真实的形体,而且对方还能一把推开她?!
这让她有些不知怎么跟两个幻影沟通,只能将自己看到的,仔细描述给钟维勋听。
钟维勋听她讲完,找出自己携带的工具仔细观察瓶身,柔声开口:“没错,这是清代早期的东西。你说的宫女服饰也对得上,但小孩穿的服装,你所描述的是秦朝的礼服。《汉书·律历志》中说,‘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
“意思是,秦文公打猎时,抓了条黑龙。黑龙意味着五行之中的水德,而水德又对应黑色。所以,秦始皇喜欢黑色,规定最尊贵的颜色是黑色。”
连乐青灵光一闪:“难道这葫芦瓶上有什么部分是秦朝的古物?”
“不排除这个可能。”钟维勋点头。
连乐青将脸凑近瓶子,几近触摸,看得李维斯心惊胆战,他慌忙抢过瓷瓶道:“连小姐啊,小心点,我说过只能看。”
连乐青扭过头问钟维勋:“会不会是瓷瓶使用的大面积颜料?”
她虽然对古代字画没有研究,但听作为修复师谢怀遥说过那时候使用的颜料,大多是天然矿石磨制而成。
“钟维勋指了指葫芦瓶上所绘男子的发冠,那里镶着一块小小的浅灰色玉石,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只是一抹淡墨,“你看这块宝石。”
西斜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一部分落在瓷器上,照得瓶身流光溢彩,钟维勋觉得有点刺眼,让李维斯拉上窗帘,就在室内光线变暗的瞬间,那男子头上的“宝石”便微微发亮,这种亮不像是现代的荧光棒发出的光,而是温婉的,如同碧色的流水徜徉着,不断在室内扩散,就像无数萤火虫汇聚在一起构成的海洋。
在场三人都惊呆了。
好半天,李维斯才叫起来:“天啊,肯定是夜明珠,传说中的夜明珠!”
“钟维勋,秦代有关于夜明珠的记载吗?”连乐青也激动起来,这种专业的知识性的东西是钟维勋的领域。
钟维勋沉思片刻道:“历史上关于夜明珠的记载一直是模棱两可。没人知道夜明珠具体是指什么宝石,它含有什么成分。但《拾遗记》里提到一种石头——‘宛渠石’。”
“‘宛渠石’?”连乐青替客户找了那么多宝贝,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却从没听说过。
“是我父亲取的名字。早些年,他就在研究《拾遗记》,认为里面的记载都是真实的。”钟维勋眉头一皱,似乎想起很不开心的过往,可他还是十分耐心地对连乐青解释,“《拾遗记》原文中有一段:有宛渠之民,乘螺旋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论波舟’。其国人长十丈,编鸟兽之毛以蔽形……及夜,燃石以继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之则碎,状如粟,一粒辉映一堂。昔炎帝始变生食,用此火也。国人今献此石。”
“什么意思?”这一大段文言文,钟维勋说得十分流畅,连小说家李维斯都听得吃力,不禁对钟维勋肃然起敬,而连乐青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钟维勋,你知道我听不懂,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钟维勋笑了笑:“大意是,秦朝存续期间,有个国家叫‘宛渠国’。他们的科技十分发达,能够造海螺形的潜艇。秦始皇见过一个‘宛渠国人’,那人非常高大,还用动物毛发挡住自己的真实样子。他向秦始皇进献了一块石头,石头可以用来照明,也可以作为燃料,威力巨大。”
“我父亲认为‘宛渠之民’是天外来客,他们赠送给秦始皇的石头,是具有特殊能量的陨石。他把它叫‘宛渠石’。”
“那我们要不要把石头送去鉴定呢?要是那些成分来自天外的话……”连乐青突然联想到李维斯说过,hope游艇发生事故的时候,海上搜救员亲眼看到火山喷发,然而附近并没有火山,若这块石头真是记载中的“宛渠石”,说不定它就能产生那样的能量!
李维斯比连乐青和钟维勋更激动,他两眼放光:“我灵感来了,现在所有的文字就像蛛网一样串联起来,呼唤我的手指,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这就要去写东西了,二位失陪!”
说罢抱起葫芦瓶就跑进书房,把自己锁了起来。
留下连乐青和钟维勋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