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米炎凉、纳言2021-01-29 20:295,636

  连乐青望着眼前这扇紧闭的朱红色的门,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李维斯依然没有出来。

  他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不要敲了,两个小时后,我自己会出来!”

  连乐青无从得知所谓的“灵感”对一个职业小说家意味着什么,亦无法得知李维斯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把关在房间里赶稿,只是这个人就这么把他们掠在这里也太过傲慢无礼了,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等待漫长,度秒如年。

  她压下心里的焦虑,踱步到一旁,给医院那边打了电话,问了连振的情况。

  护工告诉她,连振这两天气色稍有好转,早上还喝了一点小米粥。没说几句,韩冰洁就走到护工身边,笑着插嘴:“乐青姐,是我,韩叔叔跟我爸聊得正高兴呢,你放心在外边工作。”这姑娘通过连乐青的介绍,拿到了慈善机构的癌症救助金后,就把连乐青当自己亲姐,自然对连振也如同亲人。

  “冰洁,谢谢你。”连乐青深为感动。

  结束通话,Keely的视频请求弹了出来,连乐青点了接通,Keely欢快的声音传来:“你们在香港玩得怎么样?”

  不怪Keely也以为钟维勋这次带她来香港是单纯出来旅行的,寻找母亲的事连乐青还一直没有跟Keely说。

  视频里的Keely肤白如雪,满眼欣羡。

  连乐青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她此行目的,忽然看到她身后的鞋架上摆着一双运动鞋,她太了解Keely了,穿七寸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的Keely,很少穿运动鞋,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们这个年纪人的,都应该穿高跟鞋,把所有的精气神都凝在这一双鞋子上。”

  而最重要的是,这双GUCCI的白色鞋子有男款也有女款,钟维勋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那天在商场见到他,他穿的就是这双鞋。

  “你什么时候买新鞋了?”连乐青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话却脱口而出。

  Keely回头,眼神一闪,说:“你眼真尖,刚买的。”

  虽然这款鞋是这个牌子出的新款,未必与钟维勋有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连乐青脑海中竟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她又想到妈妈和欧文的事情——

  从记事起,连乐青就觉得妈妈是阳春白雪,是那种仙女一样,身上有绝美的神韵,又有难见的才华的人,而爸爸只是一个会算账的会计。

  而今想想,若说匹配,和她拥有更同爱好和才情的欧文,在精神上和妈妈更为相配。

  一个人可以同时对两个人都有感情吗?

  就在这个瞬间,笃定的连乐青忽然迟疑了。

  如果有——

  钟维勋会不会也是这样?

  毕竟……

  连乐青若有所思地青看着视频里的Keely娇嫩美艳的脸,她穿着真丝睡衣,敞着的领口能看到性感的锁骨和修长白皙的脖颈,即使在家里,Keely也一丝不苟地化了淡妆,本就立体的五官更为突出。这是一张同为女人看了也会心驰神往忍不住赞叹的脸……

  “乐青,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Keely的声音,连乐青回过神来,心里酸酸的,匆匆跟Keely说了几句,结束了视频通话。

  她想起谢怀遥在拒绝严格之后对她说过一句话: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在忧虑什么?恐惧什么?又或许她根本就在嫉妒什么——

  正胡思乱想,房间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等她回过神来,钟维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已经把门已经打开了。连乐青也顾不上那么多,快速朝那边跑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被推倒在地上的电脑椅,李维斯吃力地半跪在椅子脚边,捂住胸口,一阵急而猛烈地咳嗽。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虽然是白天,但整个空间都有些灰暗压抑,显然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创作氛围。

  “你没事吧。”连乐青弯下腰去,视线和李维斯齐平,借助着电脑屏幕的光,能看到他的身体正在抽搐,嘴唇发紫,脸色惨白如纸。

  “他有心脏病。”钟维勋当机立断打了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一辆急救车进入小区。

  下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上了楼迅速将李维斯抬上担架,连乐青见到李维斯被抬出来,送上救护车,连乐青急急地跟上去,想上前跟他说几句话,可是才走到车前,就被医护人员制止了。

  就在这时,一个修长的身影她身边匆匆经过,他和其它医护人员一样戴着口罩,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双桃花一般眼睛,让连心青心中一悸。

  这个人——

  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连乐青沉思了一会,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也根本还来不及细看,那人脚底生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连乐青心里觉得不好,立即跑回李维斯的书房,那瓷瓶还在摆在书房的收藏架上,然而模样却有了变化——

  瓷瓶上贴着的那块让他们为之惊艳的“宛渠石”,不翼而飞,看上面的痕迹,是被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弄下来拿走了!

  12

  连乐青脑海中闪过刚才那个的医护人员,心下一沉,深深望向葫芦瓶,下一秒,那梳着两把头,佩戴花卉,身穿浅绿色旗服,蹬着一双马鞍鞋,鞋帮上绣着浅色碎花的女子,又浮现在她眼前。

  没了黑衣小孩的陪伴,女子神色有些恍惚。

  “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连乐青不自觉发出声来。

  清装宫女怯生生地扑闪着眼睛回答:“有个眼睛很漂亮的人将大人带走了。”

  眼睛很漂亮的人!?

  连乐青也对那双眼睛有很深的印象,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她绞尽脑汁,记忆像个盒子,一点一点打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脸——

  竟然是温故。

  她下意识看了钟维勋一眼,后者也正看着她,她心里马上否认,不会的。

  可是不知道什么,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并不相干的事,当时在找《洛神赋》原卷的时候,曾有一个疑点——

  她们曾怀疑垃圾车的主人偷了《洛神赋图》原卷,后来找了那个五十岁的老人问情况,当时老人凑到连乐青耳边,说他将垃圾车租给了一个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的年轻人,年轻人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老人自称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美的。末了叹息,可惜现在年轻人啊,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男还是女……

  当时因为黑口罩和帽子,连乐青一开始联想到的是林如峰。

  可是后来一想林如峰身材高大,声音也很男性,眼睛形状虽然好看,但杀气十足,应该不会被人误认为女人啊?

  那人究竟是谁?

  是不是有人故意假扮林如峰,想要借此转移注意力。

  连乐青百思不得其解,而今发现垃圾车的老爷爷和宫女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钟维勋见她挠着头眉头紧锁,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连乐青想到温故和钟维勋的关系非比寻常,眼神闪了闪,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打个电话。”她拿出手机,将通讯录拉到最后,在W那一栏找到温故,咬了咬牙,点了拨通。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

  连乐青结束通话,马上给谢怀遥发了条信息,请她去一趟故人来。

  钟维勋看向连乐青的手机屏幕,连乐青迅速收起手机,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温故的?你能和我说说吗?”

  “很久以前的事了。”钟维勋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回忆道。

  “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这是温故和钟维勋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年钟维勋刚念高二,月考成绩在年级遥摇领先,钟世成虽然对儿子的优秀习以为常,但耐不住住朱女士在一边吹风“哇,谁的儿子这么帅气,这么聪明,还这么努力,一定要好好奖励一下”,就随手给了钟维勋一张卡。

  朱女士笑眯眯地说:“维勋,不用感谢妈妈,随便花。”

  钟维勋知道这卡里数目不小,对她妈说:“那我要自己亲自去李完园挑选一件古董。”

  “李家园那地方鱼目混珠,你可当心被骗了。”朱女士提醒道。

  “妈,你放心,你还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

  也不怪钟维勋自负,他的父亲的著名的收藏家、书法家钟世成,从他记事起,家里的古董家具和摆设数不胜数,在他的血脉里就流淌着对古董的热爱,从牙牙学语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对各类古董,尤其瓷器深有钻研。

  他和一个同学在李家园闲逛了半天,却没有挑中喜欢的东西,正准备打道回府,看到有人花重金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子前买了一个宋代的定窑刻莲花花口大碗,如获至宝,

  那时他年少气盛而又正义感爆棚,走过去好心提醒买主:“你被骗了,这个碗只是仿品。”

  “你怎么知道?”顾客见钟维勋只是一个小孩子,也没怎么当回事。

  “宋代的定窑白瓷一般都是象牙色,看起来有玉的质感,釉水呈条状,犹如泪痕,碗的外壁往往伴有旋坯痕,底足分为平底和圈足两种……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们多多少少有些变形。 ”说到这里钟维勋拿起那大碗,轻轻扣在平地上。买主认真去看,发现这只碗的线条和形状格外优美,足面也相当平整。

  少年钟维勋见买主跟上自己思路,望着温故,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而这只碗虽然在仿造上下了些功夫,但只要见多了宋代定窑真品就知道,它只是后来的匠人们仿造出来的工艺品,一席话说下来有理有据,买主红了眼,立即抓起摊主的衣领要他退钱。

  摊主温故是一个和钟维勋年龄相仿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可能因为过分秀气,模样瞧着像个女孩。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春寒料峭,天气乍暖犹寒,温故在冷风中支摊支了几天,心里盼啊盼,好不容易遇着个买主,要把定窑刻莲花花口大碗买走了,突然冒出来这个一脸义正严词的小浑蛋,将他的生意搞砸了。

  他可真生气,小脸都憋红了,一把甩开买主的手,猛地扑了过去,就跟钟维勋打了起来,嘴里喊着:“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谁能想到这男孩虽然长得斯文秀气,但打起架来十分生猛,跟不要命似的。

  钟维勋这种从小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经过训练的,竟也没有占据上风。

  一架下来,两个人鼻青脸肿,各自脸上多少都挂了彩,路人费了不少劲才将人拉开。

  钟维勋难逢对手,这下人被打了,竟不生气,反而对对方生出有几分欣赏,他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几下子。”

  “你也不差。”温故一边生气,一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一身名牌,看起来娇生惯养公子哥身手这么好。

  不打不相识,男生的友情有时候很奇妙,钟维勋请温故吃了一顿肯德基,温故啃着汉堡,眼泪忽然落了下来,钟维勋吓住了,一问方才知道,温故卖的那只瓷碗是舅舅的东西,舅舅逢人便说这是祖传的东西,是北宋年间的,值好几十万,他也满心以为那是真品,并非刻意欺瞒客人。

  温故是个孤儿,他的母亲是个记者,和父亲在一场空难中去世,爷爷身体有残疾,无法照顾他,他是被舅舅舅母带大的,虽然舅母对他十分挑剔,经常在家里指桑骂槐,但舅舅却十分疼爱他,总是护着他。

  有一段时间,舅舅家那一片附近开了一家麦当劳,孩子们对炸鸡汉堡最没有抵抗力,温故也不例外,他每回经过,都会朝里面多看几眼,有一回,被舅舅发现了,他赶紧别过头,舅舅拉着他的手大步走进去,直接给他买一个全家桶,说:“吃吧,吃完再回家,别告诉你舅妈。”

  那是温故第一次吃麦当劳,炸鸡苏脆,薯条绵软,汉堡香辣,那是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的味道。

  几天后,那个带他吃汉堡的男人他生命里唯一视作亲人的舅舅忽然出了意外,舅舅家的房子是租的,房东已经开始催租了,平日里虽然强势尖酸但是没有正当工作待业在家当全职主妇的舅母忽然失去了依靠,哭得像是天塌下来了,可是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只剩下这个破瓷碗。

  舅母把碗丢给他,语气越发尖酸:“现在好了,你舅舅也走了,我们家再也养不起你这个小克星了,你舅舅生前把这个破碗当宝贝似的,以后你就拿着这个破碗去要饭得了。”

  温故咬紧牙关,忍住夺眶的眼睛,他理解舅母的苦,她对他口不择言也是因为太过伤心,他心里对舅母没有怨恨,可是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勉强能算安逸的生活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将这只碗宝贝一样用衣服包着,背在身上,这是舅舅的遗物,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了,如果真的如舅舅所说的古董,也许卖掉它,能把房租交了,给舅舅买块像样的坟地。

  舅舅这短暂的一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却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免他颠沛流离,给了他一个家。

  可是他太没用了,现在的他,哪怕砸锅卖铁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舅舅死后有一个安生之所。

  听了温故的故事,钟维勋十分震惊,原来看一件事真的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把苦难全都给了眼前这一个同龄人,让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哀伤。

  钟维勋深深地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悔的同时心里升起无限怜悯,可让他对温故道歉,他又放不下自己的骄傲,想了半晌,说:“这样吧,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那就先住我家去吧。”

  说着,他拿出一张卡,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有他爸爸给他的钱,不小的一笔:“这个就算我赔给你的。”

  温故早就看出钟维勋是哪个富家少年,他身上有一种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是那种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人,只是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要单纯善良得多。

  这样的人,让人心生嫉妒。

  如今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既然这个傻大少对自己有了点好感,那么他当然应该好好利用。

  “钟大少,这钱我不能收,” 温故推开钟维勋递过来的卡,美丽的眼波转了转,心中有了打算,又将那卡拿过来,小心翼翼塞进兜里,“不过,我可以当你入股。”

  “入股?”

  “等处理完舅舅的后事,我就正儿八经地开个古董铺。你这双毒辣的眼睛,再加上我这张灵巧的嘴,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苦难让十几岁的温故一夜长大,他面容姣好,说话却比同龄人老成,口吻里还带着和当下潦倒形象截然相反的满满志气,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其实钟维勋也很孤独,他活在父亲的光环下,父亲从小就对他严厉要求,事事都要他力争第一,而他的母亲无条件溺爱他,可她一直身体不太好,印象中,母亲年轻的时候,家庭医生一周都要出现在家里几次,而同龄人里,他也没有真正的朋友,因为他太优秀,大家都敬他畏他……

  和温故相处的日子让他觉得很自在,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两人很快成了对方唯一的朋友和依靠。

  在连乐青的印象里,温故是个嬉皮笑脸,没心没肺、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她从没有想到他竟有过这样伤心的过往,心中竟也升腾起一种同病相怜感。

  钟维勋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眼神带着安抚:“温故不是一个坏人。”

  或许,他早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席话也稍微打消了连乐青心底的怀疑。

  为了缓和气氛,她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必须在我和温故之间选择,就比如说,我和他同时掉进了水里,你救谁啊?”

  “扑哧。”冷口冷面的钟维勋笑了。

  他的笑容真好看,薄唇微微上扬,牙齿雪白,让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虽然他说的是——幼稚。

  “我说认真的。”她的眸子水光潋滟。

  “我从不做假设,别说温故会游泳,就算不会,我相信也有女人列队下去救他。”

  连乐青“哦”了一声。

  半个小时后,谢怀遥给连乐青回了一个电话:“我刚刚去了故人来,不过店里只有两个店员。他们的老板温故不在店内,店员说去乡下收购东西去了。

  连乐青心里一紧,他不在城里!

  怎么就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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