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卧房里,摆着一只他精心为她挑选的双层金丝楠木大床。
卧室开了盏夜灯,光线昏黄,帷帐已经放下,他轻轻分开,将她放在床上,俯身看着她,领口是大片裸露的肌肤,连乐青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往下是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脸上,本来就万一挑一的五官被床幔的光影分割,连乐青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发烫,双腿发软。
她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钟维勋的眸子。
她的一边衣服因为刚刚的激吻滑下去了一些,此时露出小半个肩膀,光滑洁白的皮肤反着光,让这个看过世上最美瓷器的男人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样子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让他很想将她吃干抹净,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这样做。
钟维勋掀开被子上床,从身后把连乐青轻轻拉进怀里,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起:“我会等到你真正准备好的那天。”
“我……”他的气息喷薄在她身上,她咬了咬牙,那句令人羞耻的“准备好了”终究没有说出来。
曾经他问过她“睡我”还是睡“柜子”选一个。
她其实想对他说:“我想睡你,就现在。”
他垂下睫毛,刚毅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今天你累了,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连乐青背对着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钟维勋,这话说的,仿佛刚刚那个撩她的人不是他。
这人真是……善变呀。
不过这样,也算是睡了他吧。
乐青青暗暗想着。抓起他环过她的手,把玩着,就像小时他她抓着爸爸的手。
不过钟维勋的手指很长,他见过他戴着白手套的时候,轻轻触碰过几百上千年的古董,充满了禁欲的气息,此刻反射着微微的灯光,是最真实的样子。他的双眼半隐在黑暗中,被大块的黑色,调出了高傲和神秘的调子。
这张床是她觊觎了很久的,红色丝质帷幕如水垂落,让她和他像是置身在巨大的柜子中,心中安静祥和。
她用头蹭了蹭他的胸,转过身,这个人也是她觊觎了很久的,她应该怎么让他知道,她已经不再惧怕光,更加不再惧怕黑暗,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整个世界就能幻化成巨大的柜子,大度地将她容纳其中,让她再也无所畏惧……
从十二岁起,她睡得安稳的时刻很少很少,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连乐青难得的睡到了自然醒。
她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红色帷幔,而一旁是男人放大的脸,他的脸真好看,睫毛那样长而浓密,鼻梁高挺,竟然还有精致的鼻头,嘴唇也好看,她忍不住缓缓地伸出的手,想去触摸他的脸,伸到一半发现,他的手臂被她枕在头下。她一动,他便轻轻皱了皱眉,吓得她赶紧将自己的魔爪收了回来,见他手臂挪也不挪,就这样睡了一整个晚上,应该很酸麻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点抱歉。
可是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太让人移不开目光了,连乐青不是一个花痴,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以后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这张脸该有多幸福。
正在她一脸痴汉地沉浸在他的美貌当中时,他忽然睁开了眼:“好看吗?”
“好看。”连乐青本能地回道。
“我想也是,毕竟你已经看了五分钟了,要不要换个姿势继续看。”
连乐青:……
有这么夸张吗?还有,这人怎么画风说变就变,自恋狂。
为了缓减这种气氛,连乐青下意识地去枕头底下找手机,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才想起昨天自己是被某人抱上来的,她的手机好像还放在桌子上。
她从床上一弹而起,准备下床。
他忽然说:“你的手机我帮你收起来了。”
“为什么?”
“放在床头辐射大。”
很好,又把话风切回了养身。
她伸出手:“那你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那要看你表现怎么样?”
……
所以,这是威胁。
她堂堂寻宝猎人,根红苗正的一个女青年,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受他的气。
一个小时后,连乐青在某人的注视下吃完了他准备的早餐,终于拿到了她的宝贝手机,她如获至宝地开机,跳出三十几条信息,几乎都是柏斯年发来的。
——女神,你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
——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看到回我消息,再不回,我要当失踪人口处理了……
连乐青恨恨地瞪了一眼钟某人,都怪他,赶紧回了个电话,那边的声音震耳欲聋:“女神,还好你没事。”
“柏思年,那个,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
“这么晚找我太太有什么事?”电话突然被人抢了过去。
“钟维勋你干吗呀?”连乐青又果断地把电话抢了回来,继续和柏斯年通话,“柏斯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事已至此,柏斯年已经认命地接受了她和钟维勋在一起的事实,不过他很阿Q地安慰自己,这次能当她的伴郎,说不定下次就能当新郎了——现在离婚率多高啊,不着急,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我想告诉你邢雨山的儿子去过案发现场,他说家里丢失了一只瓷壶,还说是邢雨山从海外收购的。”
说罢,柏斯年还发了张照片给连乐青。
照片中的瓷壶壶柄镶嵌了玉石,玉石质地跟葫芦瓶的颇为相似,不仅如此,上面所描绘的图案跟葫芦瓶风格也一样,只是人物换成另外的男女,他们身边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在扑蝴蝶,连乐青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这幅图有什么意义?”
钟维勋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淡淡地说:“这图可以和葫芦瓶上的图组合着看。”
“难道这瓷壶是王亶望送给乾隆的八样瓷器中的一样,八件瓷器上的八张图组合起来是个类似《清明上河图》那样的长卷?”连乐青激动的一拍脑袋,她怎么没想到啊,原来,所谓的奇怪男女关系,放在长卷里,不过是单纯的路人……而且壶柄镶嵌了玉石,玉石质地跟葫芦瓶的也很像。
果然和这个人在一起,就是赤裸的智商压榨。
想明白了这些,连乐青不禁失笑,对钟维勋说:“原来,葫芦瓶里的男女真的不是情侣,却有那么多人认为他们就是《游园惊梦》中的男女主角。”
“人的认知太局限,总用自己的经验,去解释看到的现象。”钟维勋缓缓起身,“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那么就要给两人加上关系,而大多数人认为异性之间,不存在纯洁的友谊,那么,他们就必然是情侣。”
他的这一番话让连乐青醍醐灌顶,欧文跟她妈妈不也曾这样被人误会过么。
她不由得想到以前不知在哪看过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名士兵抓住一个俘虏。左边的士兵给俘虏喂水,右边的士兵用枪顶着俘虏的头。如果将那照片一分成二,单看左边的两个人,大概人们会赞美人性的美好,而单看右边两个人的话,又会让人感慨人类有多残忍。
“没错,人都是主观的动物。不过,这么名贵的一套瓷器,而且跟乾隆皇帝相关,怎么会没有人听说它们的存在呢?”连乐青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打电话给谢怀遥,她在这个领域工作,见多识广,也许能帮忙查查其他几样瓷器的下落。
钟维勋递给她一杯果汁,连乐青心中一热,正要接过水杯,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柏斯年打来的。
他兴冲冲地说:“女神,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dna对比结果也出来了,袭击的凶手跟十三年前的抢劫杀人犯张冬有亲缘关系!”
“张冬,十三年前,杀人,你确定?”连乐青心中猛地一沉,她机械地将话复述了一遍。
“是,我确定。”
站在她身侧的钟维勋,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他长手一伸,再次拿过连乐青手机,果断地掐掉了他们的通话。
不等连乐青发难,他便拎着她的睡衣衣领,把她拎到昨晚他们接吻的张沙发上。
此时的连乐青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脑子瞬间当机,等反应过来,背上已经冷汗涔涔,刹那之间,黑色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
她觉得浑身发冷。
钟维勋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安慰她,给她安全感,或者帮她一起面对真相,打败它,他当机立断地选择了后者。
“温故的舅舅就叫张冬,十三年前就死了。”他的面容严肃,语气却平和。
震惊、恐惧攻占了连乐青的心,她的眸子露出了最冰冷的神色,冷汗从她额头一滴一滴流下来,声音里都是恐惧:“张冬……张冬就是劫持我的人!”
说完,仿佛一时之间,她已深陷入了那种情镜之中,竟举目四处望了望,仿佛空气中会冒出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钟维勋轻轻地擦掉她额头上的汗水,柔声说:“别怕,那些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催眠一般。
她看清眼前的人,起伏不定的胸口下那颗悬着的心竟神奇地平息下来。
有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她的脑海,如果温故的舅舅是张冬,那么他是不是对他的死不能释怀。
如果是那样,他做的所有的事就有了动机。
只是钟维勋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连乐青担忧他。
其实,在那次在医院里和温短兵相接以后,她有过很多迟疑,因为内心深处不想去怀疑身边的人,何况温故是钟维勋的朋友……
钟维勋说得一点也没错,人的确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她想说什么,可是当他抬头看着钟维勋的眼睛时,她忽然明白,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的猜测,她的怀疑,都在他忧伤而凝重的表情里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