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米炎凉、纳言2021-01-29 20:294,581

  北城郊区一所不起眼的平房里,那个在连乐青和钟维勋眼里百转千回,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名字的人——温故穿着一件绣着梅花的月白色长袍,他轻轻挥动写了“处变不惊”四个字的折扇,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雕花檀木盒打开。

  盒子裂开缝隙的瞬间,浅淡的光亮在昏暗的屋子里升起,四壁空空的房间,顿时变成碧波荡漾、光影变幻的海洋,所谓“蓬荜生辉”不过如此。

  “货都在这里了。”温故薄唇轻启,挑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容。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四十多岁,穿着运动休闲服,样子十分普通,与大街上匆忙走过的买菜大叔并无两样,只是细看,会发现这个瘦瘦的体格并不弱不禁风,而是久经训练出的精瘦肌肉,而他的眼神里更是暗藏刀光剑影。

  中年男人无视温故的笑容,戴着手套,仔细检查盒子里装着的两块石头,淡淡问道:“这两块宛渠石,一块是葫芦瓶上取下来的,另一块是从壶柄上卸下来的?”

  “没错。”温故笑着说道,“我弄到它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中年男子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放大镜和一个黑乎乎的金属器械,十分仔细地对两块宛渠石进行了鉴定与对比,许久,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他伸手盖上盒子利落地收好工具,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温故说:“已经按照约定的数额,把钱打到了你账户。”

  顷刻,温故的手机就传来了信息,他点开信息就能实时查询账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串长长的数字,温故满意地弯起了嘴角,他穷过,知道贫困潦倒是什么滋味,所以对赚钱有执念。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他收起手机,笑眯眯地伸出手,想要搭在中年男子的肩膀上,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对方避开,中年男子用刻板单调的声音回道:“温老板,你是个聪明人,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最好别问。我们都是替人做事的,要清楚自己的本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剩下的一块宛渠石。

  “无趣。”温故悻悻地收回手。他太了解人性的弱点,也太知道自己哪一面能让人着迷,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一个微笑,就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可是眼前的中年男人并不解风情。

  “向美丹的女儿这根线索不要放过……”男人提醒。

  不过男人的冷漠并不足以让久经商场的温故产生自我怀疑,他不以为意地陈述:“向美丹家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女儿那里也没有。”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脸上的沟壑清晰:“我收到的信息不会有错,也许向美丹家的东西早就被转移到了别的物品上,温老板,你再好好找找,仔细找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我已经派人去找过所有有疑点的东西,结果呢,你也知道,赔了夫人又折兵。”温故耸耸肩,“现在什么都必须亲自动手,行事有诸多不便之处。”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我就一句话,希望尽快能听到你的好消息,老板可没有什么耐心。”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完,就离开了房间,坐上一辆套牌车扬长而去。

  他的话与其说是提醒,实际上更像威胁。

  温故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是的,他明明在笑,可是眼神却冷若冰霜。

  “哗——”

  他突然将手中的折扇撕成两半,扔到地上。

  接着他就大步离开那个房间,回到故人来古玩店。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女孩拉了把太师椅坐在小院里。

  阳光透过她头顶的树叶倾泻而下,落在女孩白色丝缎般的脸上,打下一片光影。她的脸有一点点婴儿肥,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是连乐青。

  说也奇怪,这个女人论姿色,远远比不上她身边的Keely,论学识,她连大学都没正经念完,如果拿瓷器比作女人,她绝不是上好的官窑白瓷,可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朝气和活力,或许更像信念的东西,让她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

  那是他没有的东西。

  他所有的一切,外人以为是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他早已没有了心。

  此时,太师椅上的女孩接过店里伙计泡的茶,轻轻抿了抿。

  似乎是茶的味道不好,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她的眉头皱了皱,却又努力压抑着内心情绪,装出一副闲散模样。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抬头。伙计看到他,想叫一声“老板”被温故制止了,温故也不急着走近,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不知为何,他发现那张小圆脸看久了,竟也觉得简单耐看,她不是完美无瑕,却属于那种浑然天成、妙手偶得的宝物。

  这样想着,心中微微一悸,可他飞快地将那些压抑已久的念头抛诸脑后,走到连乐青对面,落座,有眼色的伙计连忙取来他惯用的茶杯,他拿起来喝了几口,眼神里慢慢地涌出些似笑非笑的神情:“连大小姐不是不愿见到我吗?这么赏脸,居然不在医院陪父亲,来店里找我?”

  连乐青依然垂着头:“没错温故,我想跟你借样东西。”

  “别,你可是钟大少的命根子,钟大少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跟我借?”温故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有时假笑得久了,咀嚼肌拉扯得十分用力,会让他产生自己真的很快乐的错觉。

  连乐青放下杯子,终于正视温故,她的眼神跳了跳,努力压住自己的暴躁,露出一个笑容:“温老板,那样东西只有你这儿有,一句话,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温故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人,他的笑容终于冻结在唇边,胸口竟然无端跳了跳。

  也对,这个女人已经认定了他在欺骗和利用钟维勋,她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她想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证明她的推测。

  温故忽然觉得无尽空虚,说起来,他认识连乐青是很早很早的事了,那时他还不认识钟维勋。

  小时候,他的舅舅张冬经常帮连乐青的妈妈做画框,他没父没母,只能跟着舅舅出工,偶尔会看到穿着粉色蕾丝裙小皮鞋的连乐青,她有大而明亮的双眸,有时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好听的旋律,有时奔跑在院子里,她的爸爸总是笑容可掬地跟在身后,喊着“小公主,慢点跑”生怕她跌倒,有时站在画廊里,费力地踮着脸仰着小脑袋欣赏裱好悬在上面的油画。

  他站在角落里,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望向连乐青那圆圆的却又白白净净的,仿佛随时都在发光的脸孔。

  他知道,她是和他不同的人,是他最美的憧憬和永远不能触摸的天使。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注意到了缩在角落的他,她大方地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草莓蛋糕递给了他,说:“喏,给你。”

  他愣愣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接,蛋糕那样甜,甜到了心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小天使有一天会变成改变他人生的恶魔,那只递给她蛋糕的手,也是将他推进无底渊的手——

  她和她的父母像是早有预谋,这一家人通通都是撒谎精——

  他们口口声声说他那善良得不忍心伤害一只小狗的舅舅绑架她,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是因为他们,舅舅被无端定了罪,以被警察击毙的方式含恨而终,小小的他攥紧了拳头,却不敢去看一眼他被子弹射穿的身体……

  舅舅的死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的庇护。

  当他一个人在街头翻垃圾,被人当狗一样踢开的时候,她在那个满是艺术氛围的家里吃香喝辣,享尽了父母的宠爱。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压抑住怨愤的念头,因为恨不能填饱肚子,他不断地强迫自己逢人就笑,强迫自己利用自身容貌去获取想要的东西,强近自己应酬讨厌的人,也强迫自己在法律边缘游走……

  或许这都是命吧。

  他本来想就这样度过余生,可是连乐青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二十五岁的连乐青不可谓没有变化,可是当他在故人来打开黄花梨木柜子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瞬间将她认出,那些久远的闪光的记忆忽然袭卷而来,同时袭卷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恨,那些恨意像深埋地底的火山,忽然苏醒过来,再也不能平复。

  凭什么她依然骄傲,凭什么她的笑容依然和十三年前一样阳光明媚,春风满面,而他呢!他的笑容却只能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那一次,看到黄花梨木柜子,睡得正香的她,心里轻蔑地想着,也只有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公主才能如此对人不设防到在别人柜子里就能睡着。与此同时,脑海中响起一个邪恶的声音:“温故,是她,就是她害你到如此地步,你的机会来了,掐死她。”

  他缓缓缓地伸出手,却在触到她的脖子那一刹那攥着拳头硬生生忍下来,还是下不了手。

  长久以来,和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温故渐渐养成一个习惯,越是厌恶一个人越是抬举谁,所以,后来总是有事没事儿就揶揄她几句,好像他真的很喜欢她一样。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视线便总是随着她转移。

  后来他慢慢得知她的情况并不好,母亲失踪了,父亲也得了癌症,他想,真是恶有恶报啊,有时候,看到小小的她奔波的模样,温故会有一丝错觉,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终究也没有从心底真正开心起来:这个世界上,让她笑不出声的,应该只有他!

  他不愿承认自己会喜欢上她了,不相信戏做久了,就会成真。

  某种意义上,是他促成了钟维勋与她相遇。

  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被她天然无害的外表迷惑,若非因为她是个心机深沉、精于算计的女人,绝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搞定他那位万年不近女色的朋友钟维勋,而每一次,看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都觉得刺眼,听着他对自己说“我们结婚你不要随分子钱了”,他觉得刺耳,可表面上却始终笑靥如花。

  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迟早会在钟维勋面前露出真面目,温故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可是却等来了钟维勋更加坚定地想要和她过一生的想法,温故将钟维勋带到酒吧,想让他清醒清醒,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不应该为了这么个女人,被迷惑致此。

  温故这样解释自己的动机,但此刻,看到连乐青对自己冷若冰霜的模样,他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他终于不想再自欺欺人——

  他或许也有一点喜欢这个女人。

  “不借。”温故将思绪抽回,盯着眼前的人,斩钉截铁地拒绝。

  “既然这样,那我只有抢了。”连乐青说罢快速伸出右手,抢过他呷了一口的杯子,杯子里橡胶止水带的水差点荡出来,温故索性将杯子连着连乐青的手拖到自己面前。

  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连乐青,似爱非爱似恨非恨,这才是温故真实的样子,他说:“连乐青,这杯子我喝过,你要杯子做什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难道想跟我间接接吻,我不介意你来直接的。”

  “温故!我劝你要点脸,”连乐青被她这话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知道温故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能找了个借口,“请你放尊重点,我要这个杯子,只是想和最近看上的一样藏品做比对。”

  “我已经说了不借。这个杯子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是我的老婆本。要是你弄坏了,我娶不到老婆,你嫁我吗?”温故半真半假地说。

  连乐青不再跟他多说,猛地起身做了个要将茶几掀开的假动作,借着温故躲避的时机,再次抓向他手里的杯子,却被温故用折扇轻轻拨开。

  “连乐青,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不然,我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温故摸了摸下巴,笑着警告,他知道连乐青除了跑得快,并没有什么攻击力,拿着杯子躲了几下,不小心碰到她柔软的腰,有些失神,下一秒,头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

  “温老板,谢谢了。”等他反应过来,他的一摄头发被她狠狠扯下,连乐青得到了迅速退出两三米。

  “你想做什么?” 温故茶色的瞳孔颜色越来越深。

  连乐青找出一块布将他的头发包起来,收好,她想了想,开诚布公地说:“温故,你也没有必要继续演下去,你应该知道邢雨山那里落下的证据吧?只要跟你的头发做个DNA比对就知道了。”

  温故听到这话,面上竟然依旧波澜不惊,有时候连乐青觉得这实在是个变色龙。

  “这是钟维勋的意思吗?”他问她。

  “不,这是我的意思,与钟维勋无关。”对话到此,连乐青已经不用再试探,温故确实也帮过他们,可是这并不能抵消他做的那些事,她倒吸一口冷气回道。

  温故终于又笑起来,表情十分自信:“你不如回去问问他的意思?你知道钟维勋讨厌自作主张的女人。”

  “所以你承认了,”连乐青听到他这么说,还真有点不淡定了:“温故,我给你一天时间,去自首吧。”

  说罢她高举起手,让温故看到她收集的他的头发,然后快步走出故人来。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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