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李家园,连乐青就看到钟维勋的车停在路边。
连乐青走过去,车门打开,钟维勋示意她上车:“你找过温故了?”
连乐青叹气,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将那句话辗转说了出口:“没错,邢雨山的事很可能与他有关,作为朋友,我劝他去自首了。”
她接触这一行之后,见了太多因为古董、财宝,迷失自己,丧失心智和良知的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温故竟是其一。
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摇着纸扇,穿着长袍,时而温润如玉,时而唇舌生花的年轻人。
“那就够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钟维勋的表情很淡,仿佛只是谈论今天天气。
连乐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在温故的事件里他不是全然不知,可他一直不愿表态,她知道,他和温故是好朋友,换作自己也会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可是事已至此,他不能这么置身事外,“你是说如果他不自首,我们就不管吗?”
钟维勋沉默了一会儿,说:“连乐青,他没有害过我们。”
连乐青语噎。
“那就是理由吗?”她想起两个人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那些出现在生命里的人,忽然觉得有点生气,别过头表情明显有了失望的成分,或许比失望还要多一些什么:“怎么叫没害过我们?林如峰是替温故背锅的,当时他一路追着我到泰国,后来好几次跑来袭击我,你忘了吗,他受的应该就是温故的指使,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运气好。”
“你冷静一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因果误会。”
“什么因果误会?”
“我不认为温故是那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他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求财,若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有法律会制裁他,你就不要卷进去了。”钟维勋想起最初见到温故时,他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倔强哀伤的眼睛。
“钟维勋,你这是在护短。”连乐青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看向他的眼神咄咄逼人,“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我被他派出的林如峰杀掉,那么你是不是会替他掩盖尸体?”
“你在做疯狂的假设。”
“是啊,很疯狂,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连乐青气极反笑,不敢相信地看了钟维勋半天,用淡漠的语气说道,“停车。”
钟维勋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她下车,车子转了一个急弯,驶上高架,加速。
窗外的景色在眼前飞驰而过,一闪即逝,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连乐青觉得头脑眩晕,胃里也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她提高音量:“钟维勋,你听到没有,停车,我要下去!”
“连乐青,冷静点。”
连乐青解开安全带,抓住车门把手:“我跟你认识了这么久,终于发现其实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我们已经没话可说了。”
一直到后来,连乐青才知道那天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暴躁,为什么会对钟维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是因为她不安,因为她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听到那个消息。
“别闹。”而钟维勋腾出一只手,想要替她重新系好安全带,可他的手被连乐青一把推开。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缩在车门边,瞪着他,那个充满防备的眼神,刺疼了他。
钟维勋叹息一声,用力拍向方向盘,这时连乐青的手机铃声,在车厢里响起。
她接了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她却仿佛身体一瞬间被抽走了氧气,再也顾不上跟钟维勋吵架,对他大吼:“去医院。”
钟维勋也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她吓成这个样子,心中顿时浮出不安:“叔叔怎么了?”
“他可能不行了,”连乐青嘴唇发白,浑身哆嗦:“钟维勋,开快点!”
等他们赶到病房的时候,连振躺在病床上,嘴角挂着微笑,他瘦了很多,头发因为化疗和放疗早就掉光了,意识却很清醒,红光满面,让连乐青有种错觉,他会好起来的,他的气色和生病前差不多。
他缓慢的朝连乐青伸出手:“乐青来了?”
那曾是一双会算账的手,也是拿着锅碗瓢盆做饭做菜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手,当她沮丧的时候会轻轻抚摸她头,像是温暖宽阔的盾牌,保护着她不受这个世界黑暗面的侵袭……
可如今这双手,瘦得只剩下骨头,硌得连乐青手背发疼。
“爸,我在。”她突然间很害怕很害怕,双眼含着水汽,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闭上眼睛睡过去。
“小钟也来了。”连振看向她身后的钟维勋,示意他走到跟前,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我可能不行了,我女儿就交给你了,小钟啊,你能不能通个视频,让我见见你的父母,亲自向他们道谢,谢谢他们养了这么好的儿子。”
听到父亲这样说,连乐青早已红了眼眶,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爸,你说什么呢,今天这个情况又不是第一次,等你病好了,我们父女俩和钟维勋全家坐一起吃个饭。”
“对不起爸爸,是我考虑不周到,没能安排好您和我爸妈见面。”钟维勋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他拨了电话视频,让朱女士、钟世成跟连振通话。
朱女士连乐青已经很熟悉了,而钟世成,她虽然在报纸上见过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在私下场合看到。
他跟媒体报道的一样不苟言笑,钟维勋的性格或许就是遗传自他吧。连乐青发现他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连振艰难地抬起头对着手机摄像头挤出一个笑脸:“对不起,没想到初次见面,我是这个邋遢样子,但也没有办法了,今天,我有些话不说,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说出口。乐青和小钟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相爱的,他们已经决定结婚,希望你们能够连着我的份儿一起,为他们的幸福添砖加瓦。”
“爸……”连乐青不太适应他突然变得严肃,“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
“因为小钟的爸爸是文化人嘛,我不能在他面前丢人。”连振笑着伸出枯瘦的手指,抹去连乐青眼边的泪水,“看我女儿多漂亮,哭的时候,也很漂亮。不过,小钟,你可别让我闺女哭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指便垂落下来,笑容永远定格在凹陷下去的脸颊上。
“爸!”连乐青伏在他渐渐失温的身上失声痛哭,“爸,你不要丢下女儿,你醒醒,醒醒!”
悲痛的声音穿透病房,像一把利刃钻入向这边走来的Keely的耳朵。
Keely虽然最近跟连乐青每周都会去探望连振。在她心中,连振比自己父亲更温厚。
但这次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钟维勋紧紧拥着连乐青肩膀的背影,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来,看来她来得不是时候。
Keely突然发现自己不论对于谁,都是个多余的存在。
父母和弟弟虽然与她有血缘关系,但只是把她当一个项目在投资,等她能够挣钱就变成了无限额的提款机;连爸爸、谢怀遥、钟维勋是因为连乐青,才跟她有了接触;而连乐青拥有钟维勋这个忠心不贰的爱人,柏斯年这个单纯喜欢着她的热血粉丝,甚至……似乎连温故也格外喜欢开她的玩笑……
她Keely算什么?
Keely默默地转身从病房门口走开,将探望病人的鲜花,一把扔进垃圾桶里。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还没到深冬,天气已经冷得刺骨。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走到了她常去购物的那个广场,商场前巨型电子广告牌里正在播放社会新闻,一群囚犯正在车间里接受劳动改造。广场上有很多人,他们来去匆匆。只有Keely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广告屏,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脖子都酸了,她想起了林如峰。
在那个人的世界里,她曾是他的唯一。
Keely的心情百味杂陈,她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对司机师傅说:“去郊区监狱。”
师傅回头看了看她,委婉地说:“那地方挺偏僻的。”
因为没有提前申请探视,她当然没能见到林如峰,监狱的大门黑漆漆的,Keely难过的掩住了脸。
在他入狱后,她曾想去探视,但是林如峰拒绝见她,他曾经从里面带了一句话给她。
“现在的你既然已经是Keely,就不要惦记着从前的甘怡,继续做洒脱的Keely,更加不需要惦记毁了甘饴青春的那个浑蛋,往后,找个靠谱的男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如今,Keely想起这句,忽然泪如泉涌。
林如峰,你这个浑蛋,所有的男人都是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