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秦珞正飞快地穿过草丛。
从听见唐子默声音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她从警一年,见过不少二次进化体,可没有哪一只这么有耐心,居然任由人质瞎叫唤。
烂尾楼四周没有灯光,门洞、窗洞宛若一张张黑漆漆的血盆大口。
秦珞纵身一跃,从窗洞跳进去,身影很快就湮没在了如水的黑暗里。
粗糙的水泥地面早已沙化,踩上去能感受到明显的颗粒感,因为积满了灰尘,能清晰辨认出人的脚印、猫的爪印。
秦珞悄无声息顺着那些痕迹上了四楼。
她嗅到了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味——黏腻,腥冷,绝望,仿佛与黑暗浑然一体。
越往四楼楼道深处走,那气味就越浓郁。
就是这了!
楼道尽头有一堆废弃的麻布袋和几根不知作何用处的水泥管,秦珞屏住呼吸朝那如小山的建筑垃圾靠近,轻轻探出头。
眼前的场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唐子默被绑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椅子上,似乎已经被击晕,身后的墙角则缩着一道瑟瑟发抖的黑影。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平头,瘦小,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一条深蓝色牛仔短裤,身上有浓重的汗味和血腥味。
猫是靠嗅觉来认知世界的,鼻子对秦珞而言无异于第二双眼睛。
嗅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眼前的男孩就是她上次跟丢的那只黑猫,气味一模一样,化成灰她都闻得出。
可奇怪的是,哪怕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她也能嗅到男孩身上的畏怯和战栗,不是犯罪过后的残暴欢愉,也不是身陷囹圄的狂躁不安,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恐惧……仿佛被绑在椅子上的唐子默不是人质,他才是!
男孩很快发现了秦珞的存在,抬起头,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恐。
那的确是徐承允。
虽然比照片里成熟了些,但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形销骨立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苍白,额头上是一层肉眼可见的冷汗。
他缩着身子一个劲地往角落里躲,抖得活像得了帕金森:“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一幕被秦珞项圈里的微型摄像头完完整整地拍下,实时同步到了陆崧泽的手机里。
看着画面中瑟瑟发抖的疑犯,陆崧泽眼神微变:“这不是凶手。”
齐大历还沉浸在掌握了凶手位置的如释重负里——虽然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但至少不会再跟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乱撞找不着人。
陆崧泽的话如一瓢冷水泼头,让他好不容易松弛了一毫米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你……你说什么?”
“疑犯是解离性身份病患。”陆崧泽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低沉。
“解离性……身份病患?”齐大历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疑犯有双重人格,之前行凶的不是这一重人格。”陆崧泽换了一种通俗的说法。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齐大历隐隐觉得惊奇。
平日里他对陆崧泽多有怀疑,可每到关键时刻心底又会涌现出一种直觉,那种直觉很微妙,总让他更倾向于相信陆崧泽的判断。
哪怕这判断听起来格外匪夷所思。
双重人格非常罕见,截至目前为止,全球已知的病例不超过1000例,按照世界总人口来算,近乎千万分之一。
差不多是中彩票或被雷劈的概率,偏偏让他在这种时候撞上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崧泽再度开口,眉心多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疑犯的肢体语言表达出了一定程度的茫然和恐惧,没有做出任何胁迫人质的动作,这不是一个施害者该有的反应。另外,他对猫的恐惧很深。”
这种情绪不正常,不像是在害怕眼前白白胖胖毛茸茸的秦珞,倒像是被秦珞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
如果疑犯的另一重人格能化身为猫,如果这两重人格之间有共通性,他对猫的恐惧就解释得通了。
画面里的徐承允,明显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齐大历担心时间一久人质会有危险:“不管是不是双重人格,都先电击放倒再说!”
陆崧泽摇头:“距离太远,电击装置没有效果。”
“那就叫你的猫凑近点。”齐大历不假思索。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直到陆崧泽面无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是猫,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犬,更不是皮卡丘。”
齐大历结舌了一秒立马有了决断,拿起步话机:“一队一队,凶手是双重人格,趁人格还没转换,立马给我攻进去!”
与此同时,秦珞在距徐承允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没再靠近。
这个人很不对劲,看向她的目光有时怯懦躲闪有时诡异阴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同一张脸上来回变换,诡异得匪夷所思。
“你别过来,别过来……”徐承允痛苦地抱住头,脑袋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整个人化作了一团悬在半空中的银色流体。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这是秦珞生平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妖兽在自己面前转变形态。
那银色流体似达到了沸点,不停地翻涌着,可近在咫尺的她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在这种如至冰窟的寒冷里,每一秒钟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直至近乎静止……
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是自己的主观臆断,而是时间的的确确变慢了。
她甚至能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夜雾,如滴入水里的墨汁那般一团团凝固,又一丝丝随风四散……
那团银色流体里慢慢伸出了利爪,尖端露出点点白色。
那是猫的趾甲,洁白森然,尖细如针。
光滑的流体,如一条翻起鳞片的蛇,漆黑而杂乱的毛发从底下一点点冒出了出来,先覆盖住它的四肢,再是头、躯干和笔直的尾巴……
秦珞眼睁睁看着这团流体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黑猫。
一股未知的恐惧袭来,她感到后背发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拿着冰块沿着自己的尾椎骨一点点滑上来。
变慢的时间、银色的流体,已经远远超出秦珞的认知范畴,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她难以置信——妖兽的四周似乎漂浮起了一圈由细小的数字构成的光影。
像某种二进制代码。
她诧异地伸出手,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喊危险。
好奇心或许真是能害死猫的,在触到那些数字的一瞬,她仿佛一脚踏空进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视线里的一切全变了样。
四周一片虚无,没有黑猫、没有唐子默、也没有烂尾楼……只有一只在风中摇晃的,昏黄的小灯泡。
灯下是一张很旧的桌子,桌子上是一堆零零散散的酒瓶。
桌子底下蜷缩着一个小男孩。
那是徐承允。
准确来说,是幼年时的徐承允。
他看起来至多六七岁,小脸蛋上有明显的淤青,整个人干干瘦瘦,活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
可这世上是不会有两个徐承允的。
更不会一个已经长大成了人,另一个还停留在六七岁的模样。
漆黑的,阴仄的房间……
瘦小的,蜷缩的人……
秦珞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没在做梦。
她迟疑了一下,看向桌下瑟瑟发抖的小孩儿:“这到底是哪儿?”
徐承允挪动身子,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姐姐,你……你快走,他就要来了……”
他?
他是谁?
秦珞皱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是间狭小而破旧的屋子,屋子里除了她和徐承允没有别人。
四面的墙皮已经开始发黄剥落了,裂开蜘蛛网的窗玻璃上贴了几张报纸,勉强能抵挡住外头刮来的风。头顶的灯光很黯淡,灯光所不及之处的黑暗显得浓郁极了,那黑暗太纯粹,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只有被照亮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看不见的地方全是虚无……
突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走了进来,半个身子趴倒在脏兮兮的桌子上,几个空酒瓶被他的手臂扫落,发出哐当的声响,砸碎在秦珞脚边。
男人似乎全然没注意到秦珞这个陌生人的存在。
他拿起一瓶酒,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喉结翻滚如珠,没喝两口突然哇一声吐了一地。
酒精混合着粘稠的胃液,散发出一种古怪的,酸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秦珞下意识皱眉跳开了,刚站定就看到男人呕吐的动作顿了一下。
紧接着,男人似乎发现了桌下的徐承允,伸手猛地掀起了桌子。
徐承允大张着嘴看着这个醉鬼,活像一只刚出生就被人粗暴掐住了脖子的小猫。
醉鬼嘴里骂骂咧咧,伸出巴掌要往徐承允脸上扇:“躲躲躲……你给老子躲什么躲?老子是你爹!”
秦珞心里的火一下子全被点燃了:“你干什么,打小孩很光荣是吧?”
醉鬼一愣,这才扭头瞧见了秦珞,脸上的诧异凝固了一瞬,愈发的气急败坏:“你™谁啊?”
“我是警察,现在怀疑你虐待儿童,再敢动手就跟我去局里走一趟!”秦珞往口袋里一掏,还真就掏出了一本警员证。
她早就发觉这里的不对劲了,不仅徐承允不对劲,这个男人不对劲……甚至就连她自己也很不对劲。
在这里,她不再是一只猫,而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徐承允也不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怯懦少年,而是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眼前这个醉鬼,一定就是徐承允的父亲徐勇了……
徐勇不但没被秦珞手中的警员证吓着,还红着眼睛抄起了一只啤酒瓶,哐当摔碎在了桌上,握着半截瓶把嚷嚷得脸红脖子粗:“警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
“姐姐,你跑吧,你打不过我爸!”徐承允的声音开始发颤。
他三两下就跑到了门边,砰一声把门推开了。
秦珞穿过凌乱破旧的客厅,快步跟了上去。
门外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风,甚至感觉不到空气在流动,夜色黑得太纯粹,仿佛一脚踏错就会跌进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冷意攀上秦珞的背脊,在她迈开脚步的瞬间,这感觉陡然变得强烈。
她迟疑了短暂的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