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是徐勇暴跳如雷的怒骂:“妈的,老子弄死你个多管闲事的破警察!”
“姐姐,你还不走!”徐承允仰起脑袋焦急地催促。
他的脸颊很稚嫩,眼里空无一物,仔细看甚至连瞳孔都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只没有喜怒哀乐的牵线木偶。
秦珞这才发觉,这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小孩”,脚下居然没有影子……
“给老子滚出去!”徐勇的脚步声猛然逼近。
秦珞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是半截啤酒瓶。
酒瓶就这么划过了她的脸颊,却没带来任何痛感,就仿佛那不是尖锐的玻璃,而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徐勇的大半个胳膊横穿过她的脖子,如鬼魅一般与她重叠,然后穿透了她,消失在了门外漆黑而寂静的“夜色”里。
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深不见底的墨池。
秦珞掌心渗出了冷汗,喉咙一阵发紧:“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徐勇”,脚下也根本没有影子。
“这里是我家呀。”小男孩模样的徐承允,脸上挂着空洞得不真切的微笑。
那声音不止从他嘴里,还从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传来……仿佛充斥了整个世界,在空旷里激起无穷无尽的回音。
秦珞抬起头。
门外无边的黑暗正一点点扭曲、收缩、变形。
那漆黑的颜色并不来自于夜幕,而是来自于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猫。
这里当然没有影子,因为整个世界的黑暗,都是黑猫的投影。
它惨绿的,硕大的眼睛慢慢睁开,仿佛正从另一个平行空间望向这里。
秦珞有种古怪的感觉。
如果电视机里的人能看到电视机外的面孔,大抵就能明白她这一刻的感受……
屋子漂浮在一片虚空里,粗糙得像个纸糊的玩具,秦珞在这个“玩具屋”里,如一只小小的人偶。
而那个“小男孩”徐承允,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我都已经把你从天台上推下去了,你怎么还不死?”黑猫嘴里喷出浓浓的腥臭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似乎带有一种黏腻的质感。
和验尸房里冷冰冰的腥味不同,这种气味更热切,更浓烈,而且正在不断发酵。
果然是它干的……
秦珞压制了一下狂乱的心跳,恨得有点牙痒:“我觉得一个大活人不能被同一只猫坑两次,你说呢?”
黑猫瘦骨嶙峋的脸似笑非笑,盯得她后背一阵发冷。
肃杀的感觉迎面而来,却在逼近秦珞的一瞬停了下来,像是疾风拍打在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上,被硬生生截断。
秦珞后退了几步,皱紧了眉。
她恍然有种直觉——这个虚无的空间里,存在着一种规律、一种可能。
刚才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徐勇”手里的酒瓶一点也伤不到她,为什么“徐承允”会一个劲催她离开?
如果只有在这间屋子里,自己才是安全的,如果黑猫控制这两只没有影子的“傀儡”说的话、做的事,都只是为了逼自己踏出这扇门呢?
正想着,整间屋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堆满酒瓶的桌子滑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缺了腿的凳子撞上了残破不堪的窗户,把窗上糊着的报纸划开一道口子,红色电线晃来荡去,把积满灰尘的灯泡砸在墙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灯灭了,纷纷扬扬的玻璃碎片在黑暗里泛起微光,刚坠落了一半就诡异地打了个璇儿,反方向往天花板飘落。
秦珞死死抓住门把手,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她感到自己像在飞屋环游。
窗外清晰可见两只猫爪,黑猫正把整个屋子倒过来上下晃着,活像一个摇糖罐的调皮小孩儿。
秦珞不得已,握紧了门把手。
不出十秒,那合金材质的把手就“嘎嘣”一声断开了,脆如一片巧克力。
这世上最叫人绝望的莫过于假冒伪劣产品和豆腐渣工程。
秦珞紧咬着牙,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刚跌出大门的一瞬,一只爪子就抓住了她。
黑猫盯着她,那眼神活像刚从鱼缸里捞出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鱼:“别怕啊,我又不会杀了你,我只是想让你陪我玩玩游戏……”
那两只爪子不费丝毫力气就穿透了秦珞的皮肉,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
秦珞紧咬着唇瓣才没疼晕过去,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黑猫不出预料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那还问个屁?
秦珞死命忍痛:“……什么游戏?”
“很公平的游戏。”黑猫捞起那栋漂浮在半空中的房子,漫不经心在房子的六个面上各戳了几下。
秦珞原以为那栋火柴盒似的房子一定被戳破,哪晓得它钢针似的趾甲只在上面留下了几点极浅的痕迹。
“这是什么?”
“这是骰子,我来扔,你来猜点数。猜中了,你问我一个问题,猜不中,我问你一个问题,要是答不出……我就扯掉你身上的一个零件,从手和脚开始,到脑袋结束。”
“那要是你答不出我的问题呢?”
“那你就能多活一道题的时间。”黑猫答得理所当然。
还很真是很公平……
秦珞虚弱嗤笑:“行,我陪你玩。”
咬牙点头的当口,眼前出现了很多黑点,视线似乎在慢慢变暗,这是大脑供血不足的前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但愿身上的零件能保住。
黑猫拿起“骰子”。
秦珞艰难地动了动唇瓣:“1,我猜是1。”
火柴盒般的屋子被扔了出去,几次翻转后,逐渐在半空中定住不动。
那朝“上”的一面,清晰可见六个浅浅的灰点。
“是6,你猜错了。”黑猫的声音幸灾乐祸,每多说一个字,钻进秦珞鼻子里的那股腥臭味就变浓一分。
臭味从它喉咙深处涌出来,盘旋在结满了牙垢的牙缝间久久不散。
秦珞从没见过这么丑的猫,简直刷新了她对这种生物的认知。
“你想问什么?”她愿赌服输。
黑猫凑近了仔细打量秦珞,虹膜的颜色绿里泛黑,活像一片正在腐烂的菜叶:“我想知道,系统明明停止更新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什么是系统?”秦珞早已失去了这段“穿过奈何桥”的记忆。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黑猫似乎很享受折磨猎物的过程,稍一用力,爪子就在秦珞肋下嵌得更深了一些,“你是怎么变成猫的,到底是谁帮了你?”
钻心的疼痛让秦珞差点昏死过去,她咬牙,虚弱地说了句大实话:“我不知道……”
她也很想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猫的,甚至她一度以为,这只黑瘦子比自己更清楚问题的答案。
失算了,黑瘦子跟她一样一问三不知。
眼看它已经捏起自己的一只手臂准备扯断,秦珞咬牙深吸一口气:“你杀了汤雅荷和杭朗,就是因为他们答不出你的问题?”
话刚说完,那只捏住她的爪子就明显加大了力度。
秦珞疼得闷哼一声,牙关隐隐渗出血来:“我看汤雅荷离婚之后把你丢给你爸也是情有可原,谁会想抚养一个心理变态!”
“给老子闭上嘴!”黑猫的某根神经似乎被触动,嗓音尖得像针。
事实证明人在濒死关头,头脑往往比平时清醒得多。
秦珞神经紧绷到了极致,脑海里猛然蹦出一个或许能救命的念头。
“徐承允,你爸徐勇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也在陪他玩游戏吗?”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哪怕这话极有可能会把这只黑瘦子彻底激怒。
徐勇的资料,秦珞在齐大历办公室里偷偷翻过。
他是货运司机,死于一场由刹车失灵造成的车祸,事发地点是城西高速公路。
当时徐承允也在车上,因为及时跑下车所以躲过了一劫,据说被吓得不轻,一度有创后应激反应,面对警察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
车祸引发的大火把他爸徐勇烧成了焦炭,因为初步判断是死于意外,所以没进行尸检就直接送进了殡仪馆。
结合街心公园杀人案,秦珞愈发觉得徐承允很有嫌疑——街心公园案杀人手法十分熟练,徐承允很可能是个惯犯。
那在这之前,他究竟杀过些什么人,徐勇的死会不会也和他有关?
联想起照片里那个小男孩模糊不清、意味不明的眼神,秦珞简直细思极恐。
那一年,徐承允明明还不到八岁!
“不是我杀的,我没想过要害我爸……”黑猫的样子逐渐模糊,仿佛笼在了一层雾气里。
随之出现的居然是徐承允的脸,他的情绪明显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秦珞一惊。
“不是我,是它,都是它!是它偷偷从我脑子里跑了出来,趁我爸开车的时候动的手……”徐承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
那只抓住秦珞的爪子,转眼就松开了。
秦珞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重重摔在了火柴盒般的屋子上。
这一摔也不知是咬破了腮帮子还是舌尖,腥甜的味道从喉咙里渗出来,又顺着喉管沁下去。
痛。
浑身都痛。
她死命抓紧屋子的窗框才勉强稳住了身体,抬起头,视线里的那只黑猫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徐承允的模样。
她猜,自己这是闯进了徐承允的内心世界。
这栋屋子,以及屋子里醉醺醺的徐勇,都是徐承允童年的噩梦。
在噩梦面前徐承允永远是软弱的,所以只有在屋子里,第二人格的黑猫才够不着自己这个“入侵者”。
至于那只猫,应该是徐承允罪恶的缩影,又或者根本就是他的另一人格……所以他才表现出了这么截然不同的两面性。
激怒他是对的,逼出他的主人格也是对的,至少现在,自己暂时安全了……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怎么证明?”她咬紧牙关问。
“不是我,是那只猫……那是它头一回跑出来,我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会信,我怕被人当成疯子……所有的事都是它干的,不是我!”徐承允急于辩解。
“你别激动,”秦珞不觉得让主人格变得狂躁是好主意,“你还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什……什么意思?”徐承允一下子没听明白。
“特警队应该已经攻进烂尾楼了……”秦珞捂住腰上的伤口,声音不知不觉中变得虚弱了很多,“你得赶紧变回来。如果你还是妖兽的样子,特警会在第一时间把你突突了你明不明白?”
徐承允愣了一下。
这不合时宜的愣神,大约持续了两秒。
秦珞明显看到他眼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疯长、纠缠、分离,如两株一模一样的藤蔓。
人的所有情绪里,愤怒总容易占上风。
能彻底把愤怒击败的,是一种叫求生欲的东西,畏惧死亡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那只黑猫要是死了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可你什么也没做,你就打算这么白白给它陪葬?”她一鼓作气地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