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家暴的事是怎么解决的?”李达忍不住问。
“后来辅警上门教育协调,徐勇认错态度良好,保证一定戒酒,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两年后他就醉驾出车祸去世了,可见那些保证全都做不得数。
徐承允这小崽子,从小到大肯定没少挨他的打。”齐大历道。
“咳……”一旁做记录的中年女警对齐大历说着说着就不注意措辞的毛病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清了清嗓子。
毕竟今天有外人在。
而且这个外人还是北理的教授,大名鼎鼎的陆崧泽。
齐大历讲得有点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问陆崧泽:“陆教授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陆崧泽沉默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但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不由自主集中在了他身上,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了半个字。
“我的判断基本和你一致,徐承允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的语气带有一股近乎冰冷的理智,看着案发现场血肉模糊的照片一一分析。
“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相比男性死者杭朗,女性死者汤雅荷的死亡过程较长,痛苦程度较大,说明凶手在她身上体现出了更强的报复性,她是徐承允的生母,这种怨恨从逻辑上解释得通。
第二,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徐承允生性孤僻不常与人来往,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基本可以排除团队作案和雇凶杀人的可能。”
“陆教授,”齐大历打断他的话,“据我们了解,徐承允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体重连五十公斤都不到,你认为他有本事当枪匹马杀死两个人?”
这个略带试探的问题,并没在陆崧泽冷灰色的眸子里掀起任何波澜。
“我认为他是一名二次进化体,也就是俗称的妖兽。”
这答案显而易见,可从陆崧泽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齐大历愣是没在他脸上发觉任何可疑的情绪,哪怕在他直白地说出“妖兽”二字时也是如此。
这早就不是睿城头一次处理和妖兽有关的案件了。
二次进化体的变异不仅体现在生理层面,还体现在心理上--它们冲动易怒、攻击性强、冷血无情,几乎具备一切反社会型人格的特征,还能通过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逃避警方的追捕,一次次对警方进行要命的报复。
全国范围内,死在妖兽手上的警员已经有十来名,可它们的存在仍是不为大众所知的机密。
案情研讨室里,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了细微的转变,有担心,有恐惧,有不安,唯独陆崧泽表情依旧冰冷如常。
微表情是一池流动的水,任何的谎言和隐瞒都能成为坠入水中的那颗石子,带来肉眼可见的涟漪。
偏偏陆崧泽眼里从来没有过这种涟漪。
齐大历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有种直觉,仿佛陆崧泽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兽,甚至,压根就不是活物……
这个古怪的念头刚一冒出脑海,就把齐大历吓了一大跳。
十年的刑警生涯,早已让他把恐惧这根神经打磨得异乎寻常的粗糙,可此时此刻他后背居然有点发凉——像被一根坚冰做成的针刺了一下,寒意在脊柱里弥散,尖锐得让人无从忽视……
“齐队!”
案情研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辅警在距案发现场一点五公里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四个空消毒液瓶,在上面检测出了女性死者的DNA……瓶身有五枚完整的指纹,经比对都属于徐承允!”
突如其来的线索让齐大历来不及深究脑子里的古怪念头。
“果然是这个小崽子!”他瞪圆眼珠子。
按理说下一句应该是“马上抓人”,可徐承允两个月前就辞了网管一职,从家里搬了出去。
无论是邻居还是之前的同事,都压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齐大历当机立断:“目前这人可能已经在逃。小李,你去找薛队汇报进度,如果有必要可以下发通缉令!”
李达应声放下手里的本子和笔,麻溜地起身。
可如果凶手真是妖兽,就是下发通缉令也没什么卵用,这一点齐大历心知肚明。
所以他很快又把目光转向了陆崧泽:“陆教授,你擅长犯罪侧写,能分析分析嫌疑犯会去哪吗?”
“档案显示疑犯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离开过睿城,他很可能抱着侥幸心理藏身在自己的心理安全区,自以为能躲过追捕。”陆崧泽答。
心理安全区的范围,通常以嫌疑人的住所、工作地点、经常去的娱乐场所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齐大历连连点头,立刻叫人拿来一份睿城城区地图。
如果罪犯出门通常是步行的话,辐射的距离在1000米左右。
如果骑车,不会超过3公里。
如果开车,会在5到10公里之间,或者更远。
介于徐承允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齐大历不假思索地将这一区域确定在了直径1000米范围内。
在地图上,那只有巴掌大小。
陆崧泽拿起笔,指向了更多区域:“猫步行和奔跑的速度比人类快了五倍不止。凶手如果的确是可以化身成猫的二次进化体,心理安全区的面积会相应增大。”
齐大历看得犯起了难:“地方太大不好排查,就是出动所有警力也不一定找得到那龟孙子!”
妖兽检测仪只有区区四台,还必须近距离才能检测到信号。
等把机器抬到附近,别说是猫,就是只蜗牛也早就跑得没影了。
“可以借助一些特殊手段进行抓捕,比如,警犬。”陆崧泽放下笔,言简意赅。
警犬?
齐大历紧皱的眉头立刻就舒展了——有个方案可行性很强!
他伸手一指地图:“快去调一队警犬来,去徐承允家里熟悉气味,然后重点针对这一区域进行搜捕!”
通缉令也下发了,警犬也调用了,特别调查小组几乎倾巢而出,时间流逝得很快,天渐渐黑了下来,可依旧一无所获。
秦珞悄咪咪趴在齐大历办公室的桌子上,看完了一整份街心公园案的刑事调查案卷,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望向窗外浓郁的夜色。
当她打量那些黑暗角落的时候,总感到有一双眼睛在遥遥回望自己。
那感觉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熟悉。
说来也怪,正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这么年来一直觉得,黑暗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
五分钟后,警务处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如果秦珞在这,一定能一眼认出他——这是她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唐子默。
“我女朋友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她是你们刑侦大队的,叫秦珞……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怎么一直联系不上?”
“你别急,先登记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在这里签个名。”窗口负责接待的女民警递过一张单子道。
“前两天她在TIM上跟我联系了一下,叫我好好吃饭多喝热水……我当时没觉得怪,后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唐子默边登记边说。
“怎么不对劲了?”女警从电脑后抬起头。
“我女朋友大大咧咧的比我还汉子,谈恋爱这么久从没说过叫我好好吃饭这种话,所以我怀疑那天跟我聊天的,根本就不是她!”唐子默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猜测,虽然这猜测听起来有点傻。
女警忍俊不禁:“不至于吧?你稍等一下,刑侦大队那边警务人员名单已经发过来了……咦,这上面没有你女朋友的名字,你确定她是在我们警局上班?”
唐子默笃定点头:“当然确定了,好几次还是我开车送她来的。”
“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秦珞,秦朝的秦,王字旁的珞。”
女警又看了一遍电脑里的名单,确信自己没有遗漏:“真没这个人。你有你女朋友的身份证号码吗,或者她的照片也行。如果是刚来的辅警,可能还没录入我们的系统。”
“她不是辅警,是刑警,已经在这工作一年了。”唐子默执着地纠正。
“那不可能,”女警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认真,她觉得这个年轻小伙子很可能是遭遇了诈骗,“我也在这工作一年了,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在和她谈恋爱的这一年时间里,财产有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不是,没有,我没被骗钱……”唐子默一愣,正着急解释。
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身后问:“你是秦珞的朋友?”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这个陌生男人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白衬衣上有几个梅花样的小爪印。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眸,瞧不出半点喜怒,却并不显得空洞,瞳仁里仿佛注满了某种人类未知的液体。
很冰冷,很不近人情。
“是啊,我是她男朋友,”唐子默没在意他冷漠的表情,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你认识她?”
从昨天起他就在打听秦珞的消息,可周围所有人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被卷进了一场恶搞真人秀里。
秦珞住的出租屋空空荡荡,房东说这房子已经大半年没租出去过了……
知道这件事的几个哥们儿,都笑话他得了妄想症,说他大学毕业后单身至今,压根就没谈过女朋友……
唐子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失常,所以干脆找到了警局,没想到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没人知道秦珞,仿佛世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对,”陆崧泽薄唇微动,“我认识。”
简单的几个字,却带有某种沉甸甸的质感。
唐子默到底神经大条,没从这个陌生人话里听出半点不对。
相反他还长舒了一口气:“哥们儿,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她手机怎么停机了……还有,她家怎么也被搬空了?”
“你们先两人出去说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女警催促了一句。
唐子默点点头,边往警务大厅外头走边给陆崧泽递烟:“哥们,你要是知道我女朋友在哪就赶紧告诉我吧,她就算要和我分手也该把话说清楚你说是不……”
陆崧泽没有接过他手里的烟:“找谁?”
唐子默结巴了一下:“找……找我女朋友啊。”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双冷灰色的眸子,看得唐子默有片刻的愣神。
下一秒,唐子默诧异地挠起了头:“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给忘了?不,不对……我好像根本就没女朋友……”
天色渐暗,路灯光在夜雾里模糊成一圈昏黄。
唐子默在那圈昏黄下,脑海中的思绪如被夜风抽去了一缕,皱皱眉不觉有点纳闷。
他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警局。
好像是因为弄丢了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呢,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可能那“东西”根本就不重要吧?
站在原地的他,仿佛一个梦游病患,突然惊醒却忘了梦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