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怎么来了,”齐大历有点诧异,“不是说这两天要去医院做检查吗?”
李达挠了挠后脑勺:“说是医院离这不远,顺路就过来瞧瞧。”
齐大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这都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除了急诊部,别的大夫早就下班了,
这种时候老薛居然还在医院?
齐大历皱了一下眉:“陆教授,我先跟薛队打个招呼,一会儿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助理已经到了。”陆崧泽回绝。
马路对面,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的罗戎哲朝这边挥了挥手,身后的雷克萨斯LS在路灯下闪着低调的光。
齐大历看得直感叹:这些科研人员,真他奶奶的有钱!
陆崧泽走了之后,薛有为抬起警戒线大步走了过来,略有薄茧的手上罕见地没有夹烟:“大历,还没收队?”
“快了。老薛,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医院?”
“白天去了趟城西,晚上刚过来。”
老薛离婚之后,前妻带着女儿回了城西老家。
自打闹出妖兽这码事,局里就忙成了一团,老薛这个队长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去看几次孩子。
要不是身体突然出了点状况休了假,这么重要的案子,他是不会缺席的。
齐大历“哦”一声,扯开了这个话题,他不确定老薛这回去城西老家是不是又吃了前妻的闭门羹:“这次的抓捕行动很顺利,人质一根汗毛也没伤着,行动报告应该明早就能出来……”
薛有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辆渐渐驶远的黑色雷克萨斯:“陆教授也来了?”
“来了,他养的那只猫今天立了大功。”齐大历点头。
要不是秦珞的项圈里装了夜视摄像头,警队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清烂尾楼里的情况。
他三两言语说完当时的情况,忍不住问了一句:“老薛,你说这人要是妖兽,这么帮我们图什么?”
“难说……”薛有为掏出一根烟却没抽,只拿在手里闻了闻,脸色有点沉,“哪天我要是退下来了,对陆崧泽,你可得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什么退不退的?”齐大历不假思索地把手臂一扬,“我看你少说也能再干个十年八年!”
薛有为笑着摇了摇头。
那笑容像一杯泡了太多当归的药酒,让他脸上的每一根褶皱都渗出了不易察觉的苦涩。
十年、八年,还是十个月、八个月?
没人说得准。
就连给他做肺穿刺活检的大夫,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到了这一步,有些事还是早做筹备的好,他不觉得以齐大历的头脑,稳得住陆崧泽这个潜在的威胁……
夜色下,雷克萨斯在快车道上疾驰,驾驶座上,罗戎哲时不时用余光偷瞄陆崧泽。
他总觉得陆教授今天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是哪不对劲。
开了不到两公里,陆崧泽突然示意他靠边停车。
“这里离实验室很近,你打的过去,车费明天找财务报销。”
罗戎哲哦一声下了车,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雷克萨斯右转消失在了视线里,挠挠头有点纳闷儿。
奇了怪了,从实验室到陆教授家明明很顺路啊,自己怎么半道就被赶下来了?
与此同时,静静躺在后座的秦珞仍在熟睡。
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那只无论眼珠还是鼻孔都硕大无比的黑猫,惨叫一声在虚空里分崩离析,碎成了无数字符。
密密麻麻的字符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像极了一场被飓风刮起的鹅毛大雪。
漫天的白色里,有一片鲜红格外的引人注目。
来不及看个仔细,那红色就飞快地沁入了她的手掌心,在那里留下一点光斑样的痕迹……
秦珞在睡梦中疑惑地皱起眉,迷迷糊糊地换了个姿势。
窗外的路灯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那张脸格外的安静柔软,像个小小的婴儿,一双长腿弯曲成曼妙的弧度,白皙的脚踝光洁得没有任何瑕疵……
陆崧泽转目看向后视镜,目光微凝,靠边停车打开后座的车门,脱下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车辆继续在夜色中无声地行驶,很快就开到了湖岸世景小区。
秦珞是被陆崧泽裹在外套里打横抱回家的。
地下车库岗亭里,白发苍苍的安保大爷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诧异——他在这儿工作了整整五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早出晚归、不苟言笑的年轻教授带女孩子回家。
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蜷缩在陆崧泽怀里的秦珞睡得很熟,进到电梯的时候甚至发出了婴儿般的梦呓,一缕柔软的长发轻就这么轻蹭在了他喉结上,仿佛一行小小的蚂蚁,爬过之后带来细微的**。
陆崧泽的心在这一瞬突然变得很软。
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加深了这个发生在虚拟的世界里,却无比真实的拥抱,随着渐沉的呼吸,薄薄的白衬衣下,心跳声重如槌鼓。
他终究不是机器,终究会有软肋。
当所爱的变为软肋,也就变为最深的痛楚的来源,像一道明明看得到却迈不过的坎,凝成了眉心的褶皱、眼里的深渊。
那些经年累月的,累积的寻而不得的痛楚,冷了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髓,近乎冰冷的绝望和近乎滚烫的想念交织,突然释放的时候总是像极了遇热爆裂的玻璃器皿,能在短短一瞬间支离破碎,击碎他所有表象下的平静……
“异常提醒,异常提醒……心率121、血压96-150毫米汞柱,达近年来最高值。”2921的声音忽然响起。
与其说是在陆崧泽耳边响起,不如说是经过中枢神经,直达了他的大脑皮层。
在旁人听来,这不是言语,而是一阵细微的风。
陆崧泽脸上痛苦的情绪转瞬消失,薄唇抿成不近人情的弧度,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冷。
“那份名单找到了吗?”他问。
“没有,按照目前的速度,倒计时结束之前没法找到,如果给我更多时间,我应该能办到。”2921答。
陆崧泽眉心有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几行数字出现在他视线右上角,分别是他的心率、血压和血液循环速度。
当他低头看向怀中人的时候,数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秦珞的身体机能指数。
虽然那块红色的数据碎片在她心脏里跳动,勉强帮她维持着人类的状态,但读值得出的结果很不理想:一分钟后,正常体态将消失。
时间不等人,得尽快找到下一块数据碎片了……
陆崧泽闭了闭眼,四周的一切依旧清晰可见,只不过成了纵横交错的三维图。
这栋大楼里,每一套房子都是或大或小的方格,每一个或大或小的方格里都有由代码组成的人形,或坐、或立、或卧……
那些每项数值都起伏不定的,是人类。
那些每项数值都沉寂如死水的,是妖兽。
它们有的还没发现自己拥有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能力,有的早已经觉醒,身上还沾染了不属于它们的红色碎片——那是人类生命破裂后留下的痕迹。
……
……
“什么,不记得了?”审讯室里,齐大历“砰”地一拍桌子,“一句不记得了就想掩盖你杀人的事实?”
面对这个怒气冲冲的警察,徐承允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活像只受到惊吓的蜗牛。
要是地上有道缝,他一定能直接钻进缝里。
“什么狗屁双重人格,我看根本就是装的!”齐大历黑着脸继续施压,“杀了两个人还推卸责任,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比蜗牛还胆小的徐承允,他突然紧紧咬牙,难得地没有结巴:“我妈不是男人,我才是男人!”
要不是案情复杂、作案手段残忍,一名在抓捕过程中负伤的特警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齐大历简直要被这个傻啦吧唧的小崽子当场气笑:“你要是男人倒说说看,你那妖兽人格的哥们哪去了?”
“它……它杀了人,它不是我哥们……”徐承允一边结结巴巴地否认,额头上一边冒冷汗。
“你只记得它杀人的过程,不记得它绑架人质和袭警的过程?”齐大历觉得这种说法可信度简直为零。
徐承允重重点头。
这已经是他第一百次点头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被询问到什么时候。
他什么也记不起,一回想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记忆仿佛被人戳了几个大洞,成了筛子,该漏的不该漏的,早就漏得差不多了……
“算了,齐队,”借着齐大历出来接电话的功夫,女警何筠劝了几句,“疑犯情况特殊,明天一早专家就会对他进行心理鉴定,等得出鉴定结果再审也不迟。”
再审下去,又该熬满一个二十四小时了,也不看看他那双眼睛,红得都和兔子有得一拼了!
齐大历揉了揉眉心,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横纹。
不是皱纹,而是半年前第一次抓捕妖兽的时候被弹片擦伤留下的痕迹,平时不怎么明显,可一皱眉就会冒出来。
这道疤让他看上去凶神恶煞,一点儿也不像个警察。
“要是鉴定出来不是人格分裂,老子就扒了他的皮!”
扒不扒皮另说,虽然在双重人格这一点上依旧存疑,但徐承允承认了杀害汤雅荷、杭朗的犯罪事实,案子差不多能结了。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的齐大历离开警局,低头看了看表,时间是上午七点。
他给陆崧泽发了条短信,来到了湖岸世景小区,敲陆崧泽家的门没得回应,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了陆崧泽给的备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