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归来二
皎皎2021-04-26 14:265,414

  结果我们三个人,再加上司机和保镖一起去了艾瑟医院。

  车子里的气氛非常诡异,我身上疼于是不想开口;母亲则接了个电话;林晋修靠在后座,头微仰着,一只搁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一只手搭在太阳穴一侧,轻轻揉捏,撩开了额前的碎发。

  我这才看到林晋修额头上的那道五六厘米长的浅色疤痕——我记得他以前是没有这道伤疤的,那必然是那场爆炸事故导致的——疤痕从他的额头蔓延到鬓角,只差一点就会割到眼角,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凶险。

  林晋修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这也表现在他对自己的外貌修饰上。这道疤留在他的脸上,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看够了?”

  林晋修冷冷问我一声,眼神像把磨得极为锋利的刀。

  “同情我?”

  我轻轻摇头。

  不论从哪个角度说,林晋修绝不是个让人同情的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做事的手段也足够恨绝,虽然我不清楚他的手段,但他必然把对方逼到了绝路,宁可鱼死网破也要用暴力手段灭掉他。只是他运气够好或者命不该绝,侥幸逃过一劫。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但我犹豫许久,还是轻声开口:“学长,你以后做事,给人留点余地吧。”

  他不做声,微微狭起双眸,看着我,但就是不开口。我一时哑然,微微别开了视线,却看到他喉结微微颤抖着,颈上居然起了一层薄汗,白皙笔挺的衬衣领口被濡湿了一点儿,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车内的空调开得足,温度适宜,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流汗——不论是冷汗还是热汗。这实在不像我以前接触的那个林晋修。

  我没忍住,终于叫了他一声,手试探性地搭上他的手背,不但冰冷,居然在轻微的、按耐不住的颤抖着。

  他瞥一眼我,没有把手抽回去,任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到了医院。

  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大致有数,以前和爸爸在野外考察,摸爬滚打是常有的事情,再说林家的羊毛地毯那么厚,我不会有大事。但母亲实在不放心,怕我摔出毛病,非要我做一系列繁琐的身体检查,这一系列检查做完都到了落日时分。

  照完CT出来,我看到林晋修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插在衣兜里,保镖站在不远处。

  或许因为日暮,走廊十分安静。左看右看瞧不到母亲,我在林晋修身边站住,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学长,谢谢你陪我来医院,”我轻声说,“你现在很怕坐车吗?”

  那么严重的事故,有心理阴影也是常理。

  本以为林晋修被我戳到痛处会反唇相讥或者不痛快,但他只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我会克服。”

  这话符合他的个性——骄傲,一点点的自恋,和绝对的自信。

  对他来说,世界上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看到山就翻过去,看到了河流就搭桥,哪怕是他自己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咬牙撑过去,心中的恐惧,用毅力来克服。现在不习惯,就逼得自己习惯,仅此而已。

  我勾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学长,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以为有人能给我撑腰。以前还有我爸爸,但他走了。至于我妈妈……我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你有什么不满就请冲着我来,别迁怒……我身边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跟他针锋相对过。但那时还是学生,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折腾我,抗着就是了。但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林晋修真发了火,影响的不止我一个人。

  林晋修听完只是面无表情,“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苦笑,他说的对,我是没条件。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说话。就像晨雾中的两军对阵,看不清对方的所在,判断不出对方前进的步伐,看不到对方手中长剑是否已经拔出——这种情况委实太过危险,我只能屏住呼吸,静静跟他对视。

  林晋修负手背过身去,看着医院大厦外的辽阔花园和更远处的夕阳,淡声开口:“如果是两年前,我会把碰过你的男人的手指头一根根切下来;如果是一年前,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在国内无任何立足之地;如果在两个月的车祸之前,我会打断你的腿,用链子套在你脖子上,把你一辈子都囚禁在我身边。但现在,我只等你自己回心转意。”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安静了好一会,又忽然狂跳起来,激动得要冲破身体的这个牢笼。

  “……我知道了。”

  精神压力太大,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躺在黑暗的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只想着,新学期第一天就发生这么多事情,可谓流年不利。

  林晋修最后那番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复读,无休无止,我伸手盖住了眼皮,只莫名其妙觉得鼻酸。顾持钧的呼吸低沉平稳,我转头看了看他睡着的侧脸,星月辉光漏进卧室,成了一副静态的黑白油画,连时间也冻结了。

  我伸手,手指停在他脸颊上方,隔着毫厘虚空划过他的脸——眉骨颧骨下颚。俊眉修目,嘴唇线条完美,沉默时有凛然的犀利,微笑时带着沁人心脾的柔情,他那么英俊,但却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我当时成为他的粉丝,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样一张脸吧。

  收回手,想翻个身,牵动了身上的淤青,不由得扯长了呼吸轻轻“啊”了一声。

  原以为声音很轻,顾持钧还是醒了。他扳过我的肩,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脸颊,低低问我:“身上又疼了?”

  我摇头:“不是。”

  他扶着我的头手翻了个身,让我趴在床上,又开了床头灯,翻身去拿柜子上的药。

  今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顾持钧没说什么,只是赶我去洗澡,睡觉的时候他发现我身上大块淤青,我解释说我从林家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他又心疼又凶狠地瞪我,吓得我赶紧解释是我母亲带我去的,他才叹了口气。

  他总是以为我和林晋修会发生点什么事,于是我若干次跟他强调:没错,我和林晋修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纯净水都没有这么清白的。

  现在他好像还是板着脸,姑且不论如何心情,但为我涂抹药的时候,下手倒是很轻。

  “到底是怎么摔下的?”

  “我说了啊,不小心踩漏了。”

  顾持钧手下一重,我“啊”叫了一声,“是真的。”

  “林晋修推你下来的?”

  我一愣,“啊,当然不是。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顾持钧面无表情,“这么维护他?”

  “不是的……”我想起下午林晋修在楼梯口抓住我冲我扬起手臂时的痛楚表情,心里微微一颤,轻轻回答他,“真的是我自己没看路摔下来了。林晋修还不至于在自己家上演凶杀案。”

  “……”顾持钧平静地问,“噢,他怎么样了?”

  “还好,恢复得不错,但额头上留了一道疤。”

  “所以你放心了?”

  这话有点酸,我下巴搁在枕头上,轻声说,“既然回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躲不开的。何况我妈即将跟他父亲结婚,总要说清楚的。”

  顾持钧停在我的背上的手滑到我的下颚,扳了了九十度让我看到他;床头灯光落在他脸上,五官半明半暗——本就无法分辨他的情绪,现在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吻了吻他贴在我脸颊上的手,“林晋修答应我,他什么都不会做的,也不会干涉我们的事情。你安心吧。”

  顾持钧眼里的眸光一寒,整间卧室宛如数九寒冬。我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但确实是相当不好的信号。

  果然他淡声反问我:“你们就聊了这事儿?”

  “差不多,”我说,“我总觉得,出了车祸后他性格大致有些改变,大概是想通很多事情,不像以前那么爱控制人了……经历过生死的人大都想通很多事情,他也不例外。”

  顾持钧俯身看着我半晌,手指摩挲过我的脸,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低头吻住我的唇。

  “许真,记住,你是我的。”

  “……嗯。”

  一回国,许多事实摊开在我面前,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顾持钧的醋劲非常大。于是这段时间我差不多每几天就后悔一次,当时真不应该告诉他我和林晋修之前的那些破事。

  虽说他竭力表现得不太明显,但他差不多每几天就会跟我说一次结婚的话题,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退而求次,又让我跟他一起住。我的顾虑要多一些,如果跟他一起住,每天在路上来回都要两小时。

  其实,我也是闹不明白,我都没计较他在电影里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他吃个什么醋。照理说明明是个洒脱的男人啊。

  他笑:“竞争对手太多,不能不小心。”

  听得我啼笑皆非,也不知道他是在玩笑抑或说真的,小声嘟囔:“真不讲道理,我们谁的竞争对手多?别的不说,你那么多影迷也不是吃素的吧。”

  顾持钧却深深看我一眼:“我不过也就是个被公众关注的普通人,还比你年长十岁。小真,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一句话让我心软得一塌糊涂,当然全部依他了。除了周末,平时只要课程不多,不论多晚都会回到顾持钧那里,只觉得时间来不及。以前是希望时间可以慢点过,越慢越好,最好永远别长大;现在却巴不得时间快、更快的过去,我盼望可以早点毕业,出来工作,缩小跟他的差距。

  但和我相比,顾持钧却远没有我忙碌,简直可以说毫无工作,既没有接新片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广告邀约,连章时宇的电话都少得很,出门也不多。

  我想这种情况跟我有关系。

  不论他多闲散,他总归是有个自己的社交圈的。他的人缘非常不错,他征过求三次我的意见,第一次是提出去他的某朋友家渡周末,第二次建议说去看他的某位朋友的画展,第三次则是提出去听演唱会,我统统不愿意参加,他听完后会有短暂的沉默,但并不强求,笑笑说:“好,那就不去吧”。

  ——然后再没有提起过。

  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大抵是看片子看书看资料写东西或者画上几笔——我才知道他有很不错的素描功底,心血来潮的时候他会给自己的剧本或小说配图,黑色钢笔寥寥几笔,就把一个场景最需要的细节压缩进去,颇得神韵。

  他还一个人自己下棋,翻看他那大部头的心理学专著,还一丝不苟的做着笔记;外出购物买菜,反正不论我什么时候回家,都有热饭热菜等我。

  因为我的私心让他也行动受限,我很内疚,跟他说:“不然你跟别的朋友去吧,不用在乎我。”

  他就看着我。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会吃醋的。”

  顾持钧低下头,轻轻吻我的额头:“别说傻话。”

  我不觉得这是傻话,一想到他为我付出和改变,总觉得于心不忍,十分内疚。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有些忧虑地想,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始,后面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我又应该如何自处?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从来不管,他从不问我。长此以往我发现,他闲的时间太多,多得有些不像个电影演员。

  我问他是否工作不顺,他这样回答我:“公司放我大假。”

  “嗯……”

  “你信不信,我出道十多年里,最长的一次休假是一个星期。”他说。

  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他对自己的工作从来不乏热情。我跟他说:“你这样闲着简直就是标准的家庭煮夫,倒像是被我养着一样。”

  顾持钧愉快大笑:“你养我,我毫无意见。”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勾起他的下巴,“那这样你就是吃软饭了!”

  “我一直觉得,软饭是否能吃取决于吃谁。”他表情十分严肃。

  “噗……”我“噗嗤”一声笑,笑完声音小下去,“你真想得开,但我只怕养不起你。”

  “你养我,我出钱好不好?”

  我轻轻嘟囔:“真不嫌亏本。”

  他抱着我坐到他的怀里,亲我的脸颊,“学业不精啊,宝贝儿。虽然学的是经济学,但是帐都算不清楚,明显是我划算啊。”

  “那你真是过奖了。”

  他心情这样好,我稍微放心下来。这段时间我也渐渐了解他,他演戏的时候我固然难以分辨真假,但以他的为人,并不至于随时随地在生活中也掺杂着演技。他是个较真的人,半真半假的生活是绝对不会要的。

  但从他嘴里也问不到别的,我于是悄悄关注报纸的娱乐版,试图从上面看出各种蛛丝马迹来——虽然有林晋修的承诺,我还是怕林氏为难他。毕竟,顾持钧不论多大牌,究其本质也就是个演员而已,都是电影公司捧出来的,公司能把他捧得多高,就能把他摔得多惨。但很快证明,应当是没有这回事的。

  他虽然天天宅在家里,但报纸上的新闻里,他的名字还是时常出现。《约法三章》在这个暑假可谓红透半边天,接下来获得了大大小小电影节的提名。

  当然分量最重的还是金像奖,十月初,这项年度盛会的提名名单出炉,《约法三章》大获全胜,获得了七八项提名,顾持钧也获得两个提名,一个是男主角,一个是作为编剧。

  回家的时候,我撞见他一边给花房的花浇水,一边电话给某人,“联系电影组委会,放弃提名。”

  我连忙叫住他:“为什么?《约法三章》你写了十年,修改了十几次,如果能得奖,是最好的肯定。”

  “回来了?”他摁掉电话,才转头应付我的质疑,“拿不拿这个奖都无所谓。”

  “一回事归一回事,”我强调,“你应该参加的,我觉得名至实归。”

  他却问我,“你那么希望我去领奖?”

  “当然。”

  他于是拍我的头:“那好,我听老婆的话。”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看着他打电话给章时宇,让章时宇出面发表一个简单的申明,自己不出面,就算是处理掉这事了。

  花房的花长势喜人,九月兰香气扑鼻,我也跟他一起在花房浇了水后,想起一件事情:“两个月后,我们学院有院庆,我被叫去帮忙,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不回来了。”

  我说的是商学院的五十周年庆,本来跟我无关,但不知道为何也被学院宣传部的后辈们拉去帮忙筹备——据说是我能干的名声响彻云霄,还很熟悉对外活动的流程。

  顾持钧瞧我一眼,“这事非要你参与?”

  “组委会既然已经找到我,我还是想把事情做好的。”

  顾持钧不置可否,只说:“你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

  我莞尔:“不是说工作的人最有魅力吗?你对工作,也很认真的……呃,当然不是说现在。”

  顾持钧放下壶,啼笑皆非看我,“我家宝贝儿居然开始教育我了?”

  我不理他,回书房去写论文。开学的三周后,教授们纷纷露出魔鬼本色,每节课后都要留了论文让我们写——查资料,用软件分析数据,忙得人焦头烂额,尤其是那种听都没听过案例。资料查了一半,顾持钧端着切好的水果进屋,放到我手畔。

  我还是拿过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目的很简单,恭喜她也获得了提名。她“嗯”了一声,完全是“早在意料中”的语气,又说:“回国这一个多月,你和顾持钧住在一起?”

  我“嗯”一声,“基本上是。”

  母亲短暂的沉默着,不像上次我们在瑞士的那通电话那样批判我——我觉得事情到了现在,她也该明白了,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进行教训,恐怕不会收到效果。在怎么处理我的问题上,她比起之前可要理智多了。

  “周末出来跟我见个面。”母亲最后说。

  我答应了下来。我和她的想法一致,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清楚。

  我们母女的性格说到底还是有些相似的,大多时间可以装聋作哑地忍着对方,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终归要谈一谈。

继续阅读:第40章 怀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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