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怀疑一
皎皎2021-04-25 20:255,478

  林晋修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在几秒之内,取而代之是一种凛然的冰冷——就像我之前几次在他脸上看到的某种情绪,极度的不愉又狠狠压制下去了某种情绪。他不做声,我知道他在忍耐,顾持钧也是。

  研究生不好念,除了上课写论文之外,我又开始忙起来,就是去院庆现场指挥部的办公室帮忙打理各种事物,我的主要责任是联系校友。

  我们学院能人辈出,初审后的邀请名单都下数百人,这些前辈们大都功成名就,著名学者、著名公司CEO……遍布国内外,都轻视不得。要知道,学校的捐款大概有四分之一都出自商学院学子之手。

  校友会给了我们详细的名单,几百份邀请函都要发送到对方手中,传真、快递、电话……等待回执、汇总人数,总总琐碎的事情繁杂而枯燥,我们通常从早忙到晚。

  三五人一个办公室,忙起来全办公室白色纸片乱飞,连饭都不能正常的吃。

  工作上的辛苦是小事,但林晋修也每天都出现,这让我着实压力很大。

  以我的想象,林晋修本来已经接近毕业,自然跟这种热热闹闹的活动不沾边,但我到筹备组报道的第二天,他也来了办公室,两手拎着好几个纸袋。

  大家喜笑颜开跟他招呼:“学长回来了!”

  他微笑点头,走到我们的长桌前坐下,放下纸袋。

  “辛苦了,”他微笑,“犒劳品。”

  纸袋里全都是全市各家老字号买的小吃和点心,人家排队买都买不到的那种,整个校庆办公室欢呼雀跃,恨不得跟他做牛做马。

  众人流泪:“学长你真是伟大!我们爱你!”

  你看,这就是林晋修,做事滴水不漏,一点点小事就可以把人收服得妥妥当当。

  一个星期前他通知我说暂时要去一趟国外,说是外祖母去世。现在应该是刚一回国就出现在这里。现在看得出来,他养病的效果不错。他穿着休闲,毛衫牛仔裤,就像这间大学里的每一个学生。

  林晋修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茶杯,帮我泡了新茶。我诧异地看着他,长久以来,都是我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泡茶这种体贴温馨的动作,从来没有过。

  我震惊了三十秒,迅速说:“谢谢。”

  林晋修不以为意,翻看我们的计划表:“我以后就跟你们一起忙吧。毕业之前最后做一点事。进度如何?”

  我干笑:“学长……不用麻烦你了。”

  他瞥过视线,抖了抖手里的名单:“你们忙得过来吗?”

  实际情况是这里不是我负责,我说话不算,老师不知道多欣喜他来帮忙,当即就点头说了好。

  那天跟他一起吃晚饭,我问候他:“节哀。”

  他看着我:“外祖母今年九十岁。”

  那倒是喜丧了,我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几天,林晋修在我面前真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妥帖,他跟我们共同进退,帮我们准备资料打电话斟酌邀请函的措辞。

  我跟他于是变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厉害,我和其他筹备组的同学打电话给那些著名校友时总觉得底气不足,有时候一通电话从公司的前台小姐转到助理秘书经过若干次才能最后转到邀请人手里,但林晋修一出面,简直是势如破竹。

  我们听到他彬彬有礼打电话,不论对方是谁他都能相谈甚欢。

  这就是林晋修的本事,到底是出身世家,很清楚那个圈子里的人的喜好,只要他愿意,待人接物与人相处时,他完全可以做到百分之百完美。这一点,不能不服。

  眼看着到了周末,我们照例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周六那天,更是从早忙到晚,加班加点忙到晚上十一点,偶尔看一眼窗外,学校都快入睡了。我想起我和顾持钧的约定,今天要去他那里,又匆匆发了信息说今天不过去了。

  众人慢慢散了,我问林晋修:“你这么熬夜,身体不要紧?”

  “没事,”他简单的回答我,又说,“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连忙说。

  他淡声道:“客气什么。”又卷起袖子,开始整理我散在桌面上的文件。

  韦珊一边关电脑,视线扫过来,对我们暧昧地笑:“看了你们分分合合四年……难得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啊,好感慨!”

  我心里一跳,正想呵斥韦珊,林晋修则笑了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公式化,也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所以我应该知趣一点对不对?”不等我澄清,韦珊笑了两声,抓着包走人了。

  韦珊一走,这屋子彻底全空,我也准备走人,林晋修在我身后带上了门,跟我一起下楼。两个人的脚步声落在走廊中。

  离开大楼我才真正意识到,秋天到了。入夜就冷,秋风吹过,带上萧萧瑟瑟的凉意,道旁的梧桐树便轻轻响上一阵,路边那块草坪花坛中没有一点声音,却带来了迷人的暗香。秋天的月亮升得高高的,月色光芒像温柔拂面的手落在我脸上。

  林晋修走在我身边,开口:“车子在停车场。我送你。”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意思,平板得像南极运来的冰。不是我自视过高,但他很清楚我现在和顾持钧住在一起。

  “太晚了,我就在宿舍住。”我跟他说。

  他略一点头。

  学校的林荫道上有大片落叶,地毯一样。我和林晋修踩着落叶并肩而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大一时候那个夏天,暑假时我和父亲在中东呆了许久,回国时却因天气不好滞留机场,恰好遇到林晋修。大抵是在国外相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巧合感,又或者是因为我爸爸也在一旁,于是我能平平淡淡貌似普通朋友般跟他说上几句客气的话。

  我爸爸对他的印象不错,在林晋修邀请我去喝杯咖啡的时候,他笑着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去吧。

  后来我们喝掉了咖啡,离开了机场,跟他在机场外不知名的林荫道上散步,看着阳光中漫天浮尘飞舞,只觉得气氛异常平和。

  就是那时候,他告诉我,他即将出国念研究生。

  我于是微笑回答,“很好。”

  林晋修看我一眼,表情平淡得很,带着那么一丝戏谑:“所以,你以后不用在学校里躲我了,也不用特意跟我抬杠了。”

  没错,这一年我是想方设法躲他,有他参加的活动我一概不参加,不得不在一个教室或者办公室的时候我都缄默少语——虽然竭力躲得不动声色,但他没可能不知道,不过知道也就是知道,他从不跟我谈起这个话题。

  这次他能主动提起来真是罕见,我表示同意,“是不用避你了。”

  林晋修不置可否,说起别的话题,“许真,你想不想出去念书?”

  我摇头。对我来说,书在哪里念都是一样——何况,静海大学已经是非常非常出色,全世界也挑不出几所比它更好的大学,至于各地的风俗人情,从小到大,我见得已经够多,对我而言,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念完这几年大学,不要重复中学的惨剧才是当务之急。

  林晋修侧目看着我,“谢谢你了。”

  我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放假之前,他疲劳过度晕厥我送他去医院的事情。

  林晋修做事的时候当真不要命,还在大三就把大四的所有学分都拿到了手,忙得没日没夜,那阵子他似乎还严重失眠,恰好被也在图书馆通宵自习的我撞见他半夜昏倒在图书馆,我一边急救一边打电话,送着他去了医院。那时夜深,我陪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学校考试,考完回家跟我爸上了飞机去了中东。

  我摆手示意不碍事,“以后在国外,别这么累了。”

  他当时只是笑,说了句什么来着——

  沉湎于往事的思绪被林晋修的声音打断:“过两天把东西收拾一下,你妈妈下周会搬到我家,你也会搬过来。”

  搬去他家?这种主意亏他能想得出来。再说,我身上还疼着呢。

  我皱着眉心回了一句:“真到了他们结婚的时候,肯定要到学长家再次拜访的。久住的话,还是算了吧。”

  “这件事情,是你妈的主意,”林晋修淡淡回了我一句,“我没有反对罢了。”

  “……那我会跟她说的。”

  “怎么?”林晋修瞄我一眼,“跟我住在一起很尴尬?”

  如此坦白,我反而哑口无言。他和我母亲早就是一条阵线上的人了,这两人的话,我谁也不打算信,也不讳言,“跟你无关,是你们家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你还不清楚?我和我妈可不一样,我没可能适应你家的生活。”

  “规矩是人定的,什么地方不适应,改就行了。”

  他说得轻松,我一个没忍住,挪揄他,“继母带着拖油瓶女儿住进你家,凭空多出来一个不知道哪门子的妹妹甚至是遗产继承人,还嫌家庭矛盾不够大?”

  林晋修瞥我一眼:“许真,如果你真想继承遗产,不如嫁给我来得快。”

  “……不是那个意思。”我恨自己多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林晋修不咸不淡继续说,“你可以考虑一下。嫁给我,我名下的固定资产一半就是你的,我母亲留给我妻子的信托基金和珠宝,哦,还有我刚刚去世的外祖母……”

  我及时打了个喷嚏,总算止住了林晋修的声音。今天早上出门时天气还不像现在这样冷,因此我穿得不多,长袖衫牛仔裤运动鞋,就这样在外头走了一段路,寒意终于浸透了衣服,后背一凉,喷嚏之后眼泪都快呛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着我。

  “这么激动?”林晋修边说边递纸巾给我。

  “没那回事,”我也不用跟他客气,接过纸巾迅速擦脸擦手,“这话你大可跟别人说,对我不行。我车子房子都有,还有一双手。”

  林晋修嘴角微微扬起,那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

  “的确是你会说的话,”他顿了顿,脱了淡灰色的外套顺手披在我身上,只剩下一件格纹毛衫,“财产问题暂时不讨论了,先把衣服穿上,你现在穿太少了。”

  这举动实在暧昧,我好容易缓过劲,连忙抓着外套要脱下来,“啊,不用了……”

  “穿着,你还要回宿舍,”林晋修声音强硬,正面立在我面前,双手死死搭在我肩上压着我的衣服,“我现在也算你半个哥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这话好冷。

  我记得婚礼安排在年底,目前他们还没结婚,这“半个哥哥”也着实尴尬。我想脱下外套就不得不去扳他的手,拉拉扯扯又难看,抓着衣服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董,我的老婆,不劳您费心了。”

  顾持钧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还来不及发愣,身体一歪,脚步踉跄着被身后的人带入怀中,腰身被搂得紧紧,而肩上的外套已经被他拽走又扔回林晋修手里。仰头一看,顾持钧的下巴线条绷得紧紧,阴沉到了极点。

  林晋修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在几秒之内,取而代之是一种凛然的冰冷——就像我之前几次在他脸上看到的某种情绪,极度的不愉又狠狠压制下去了某种情绪。他不做声,我知道他在忍耐,顾持钧也是。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戏码,也从不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大魅力。

  林晋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服,抬起眼又对我点头:“我先走了。”

  我讷讷:“学长,慢走。”

  一辆全黑的SUV驶到我们身边,林家的司机下车打开了车门,林晋修上车。车子穿过带着薄雾的夜空,扬长而去。

  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我们正站在学院外的停车场旁,顾持钧的车就停在里面。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平息了心情才轻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有一阵子了。”

  我假笑:“我跟你说过……今天不回去了。”

  “所以我来学校接你,还好我来了,”顾持钧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车子旁,一手打开车门,把我塞到车子里去,“很有收获。”

  这话当真刺耳,但我只能受下来,解释道:“我和林晋修一起忙完了院庆的事情,说了几句话,你别想多了。”

  “我本来没想多,你这么着急解释,可就是欲盖弥彰了,”顾持钧眼神灼灼似有火光燃烧,“被我撞见了可不巧,是不是?”

  我握着方向盘垂着头苦笑。当真是时机不好,偏偏让他撞到这幕,不知道我和林晋修边走边闲扯的话他听去了多少。以他平日里的作风,恐怕会吃醋到死。但他只是沉默,没有质问我也没有我预想的大发雷霆,一言不发发动了车子。

  我小声说:“我来开吧。”

  他不答。实际上这回家的一路,他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车子最后在车库停下,车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致,而我也愈发战战兢兢,讷讷扯他的胳膊:“别生气了。”

  他灭了引擎,又侧过身子,脸上再没有怒意,如深海一样平静。他伸手轻抚我的脸,在我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许真,你记住,我顾持钧,是全心全意对你。”

  我轻轻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我知道。”

  原以为这事儿就算揭过了,但顾持钧显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那天晚上他把我折腾得够呛,第二天我险些都没爬起来。想起和母亲的约好的会面,坚持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心中却痛苦不已。有些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些人是三年不见都不会想念,我母亲就属于后者。

  正扶着头纠结,又被顾持钧叫去吃饭。时间不上不下,我吃得食不知味。解决了这顿接近午饭的早饭后,我回卧室换衣服。

  打开衣柜却犯了难,满柜子衣服,也不知道选哪件适合。顾持钧走进来,打开衣柜选了套衣服给我——那是他上周给我买的,一件系绳收腰的白色连衣裙,下面要穿上灰色长筒袜和长靴——我只在他买回来的那天试穿过一次。

  “这套。”

  说起来倒是有趣,我和顾持钧住在一起之后,我的衣服鸠占鹊巢地占据了他卧室的衣柜的一半——我本来没这么多衣服,其中三分之一是顾持钧为我添置的。他的审美远超过我,为我选的衣服并不太贵,大都是舒适大方为主,我若干次说别给我买衣服了,他也置若罔闻,乐此不疲,大有把我从头改造到脚的趋势。

  “哎,”我套上裙子,顾持钧伸手理平了裙子上的褶皱,低着头为我系上腰带,我看着他手的动作,终于没忍住,半开玩笑地说,“原来你也跟我妈一样,真那么嫌弃我的打扮?”

  顾持钧显然没想到我这么问他,迅速抬起头,我看到惊讶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双手扣过我的肩头盯住我的眼睛,回答:“不是。我从来都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这种美丽与衣着无关。”

  我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他这种评价不在我意料之内,一时间目瞪口呆。

  “真的,”顾持钧微微笑了,“我从来都这么觉得。”

  我脸一热:“……你什么美人没见过?骗人吧。”

  “在酒店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真是漂亮极了,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好像会说话,还以为你是梁导从哪里挖来的新人,”顾持钧说了这句才抬头,对我微微一笑,“没有人能跟你比。”

  我们都已经这么熟了,可我看到他的微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加上他说的又是这么深情的甜言蜜语——我不能免俗地心花怒放,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

  他从衣柜里捡了件常穿的针织衫和风衣,开始穿上。

  “你也要出门吗?”

  “你不是要见你妈妈?我跟你一起去。”

  “啊……”我诧异:“你去做什么?”

  “我可以不去,”他低头扣着衬衣纽扣,没抬头,我只看到他的眉尾危险地向上一抬,“你先告诉我不去的理由。”

  顾持钧真正发脾气的时候不多,但他心情不愉的时候我绝对不想对付,只要嘟囔了一声“好吧”,反正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总要见面的是不是?

继续阅读:第41章 怀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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