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c(下)
年余2024-08-26 15:2711,185

  秋

  处暑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快看!天有异象!”

  “真的!”

  人群骚乱。

  张芙抬头看着天上的云,“不就是一个龙形的云彩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夜晚的皇宫静谧,只有一两声野猫的厉叫。

  张芙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母亲何时才能从宫中出来。

  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姑娘,姑娘醒醒。”

  张芙睁开眼,看见一个宦官装扮的男子,像一只俊俏的蚂蚱。

  “姑娘可是姓张?”

  “正是。”张芙微微颔首,“公公您是?”

  “小人姓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皇后娘娘与张夫人议事已毕,请姑娘前去听训。”

  “劳烦李公公。”

  张芙起身,腿却麻了,一个不稳,直接栽在俊俏蚂蚱身上。

  “哎呦喂,姑娘您可小心点,您要是磕了碰了小人我可担待不起呀。”

  蚂蚱一边嘟囔着,一边给张芙引路。“姑娘以后怕是要常住宫里了,有需要小人的地方尽管说,小人一定尽心竭力。”

  “谢过李公公。”

   

  二人沿着宫墙走了许久,才看到殿门。

  “姑娘请进吧,皇后娘娘和张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芙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跨步而进。

   

  烛火曳曳。

   

  皇后向来勤俭,从不多点烛火。层层纬帐之后,经透不过丝毫光亮。

  张芙不禁加快了脚步。

   

  “张芙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

   

  眼前的女人,看着与母亲年岁差不多。

  “芙儿年纪还小,若日后有不当之处,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哪里的话,我自然是将芙儿当做我亲生女儿一样教导。”皇后娘娘招了招手:“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皇后座后有两盏烛灯,映在张芙眼中,似两颗星星。皇后一时看呆了眼。

  片刻,皇后将自己的钗子取下,别在张芙头上。“今后你就住在本宫的偏殿。”

  张芙起身,行礼,“谢过皇后娘娘。”

   

  翌日,张芙起得很早,梳洗打扮之后,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会见很多人。张芙心想。

  比起记一个人的样貌,张芙更善于记一个人做过的事情。许是书看的多了,但是人见得还不够多。

  张芙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稳重得体。

   

  “太子驾到。”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

   

  太子并不如何伟岸,已过而立之年,满身萧索。

   

  “这位就是张良娣,现在住在我的长乐宫。”

  “见过太子。”

      “早已听说过良娣贤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张芙颔首。初次见面,还是少说为妙。

   

  那日以后,张芙和太子便常常见面,感情日益深厚。

   

  太子与前太子妃和离已有半载。如今和张良娣在一处,渐渐有了一些生人的气息。

   

  “殿下爱吃的,妾已让人多备了些,”张良娣理了理太子的肩甲,“此番凶险异常,殿下还是要多小心些,切不可冒失。”

  “阿芙说的话,我一定好好记着。”

   

  此番确实凶险。太子深入险境将皇帝救出,皇帝一病不起,太子主理朝政。此后月余,屡屡有叛贼作乱,太子稳好朝内,便准备亲自西进平叛。

  “妾愿随殿下一起,”张良娣跪在马前。

  “征途凶险,良娣还是和母后待在一起,我,,”

  “请殿下成全。”张良娣打断。

   

  于是,张良娣随太子西征,一路上为将士缝补衣物,鞠躬尽瘁。太子得胜回朝,贤名远扬。皇帝传位于太子,自此帝后同心同德,携手共进,终使国家恢复了元气,重现繁荣。

   

  “这是你的故事?”

  “当然,这是官方的版本。还有别的版本,你要不要听。”

  “要听!”

  “好。前面的故事大体不变,我们从后面的讲起。”

   

  “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死透了?”

  “死透了,小的确认多次,皇后已经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李甫国捻了捻鬓角,“行了,去吧。”

  “小人告退。”

   

  小太监刚行至宫外,便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真是胆大包天,皇后毕竟是皇后,虽然死了,那尸体也是尊贵万分,容不得你凌辱半分。”李甫国冷笑。

   

  行至宫外,李甫国看着天上的月亮,陷入沉思。

   

  第二日,风雷大作。众人纷纷说是妖后死不瞑目,灵魂留在此地做法,让众生不得安宁。

  于是郭相请来僧人法师,将法事做满了九九八十一天,方才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是宫闱之事,若不诉述鬼神,只能变作丑闻。

   

  “妖后做法,设计陷害皇太子,谋害不成,事情败露,皇帝惊惧心悸而死,皇太子即位,除妖后,妖后之子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这了。”

  “你从长安走到幽州,也是够辛苦。”

  “走过来是必不可能的,肯定要借助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人人喊打的妖后诈尸,你不怕被发现吗?”

  “当然不会。我可是坐飞机过去的。”

  “飞机?你们那时候有飞机?”

   

  当然有。

  张芙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只大鸟的身上。

  大鸟毛色金黄,后背宽阔,够坐两三个人。

  大鸟仿佛察觉到了张芙的醒来,“你醒了?”

  “啊!谁在说话!”

  “不要紧张,也不要乱动。我现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张芙一动也不敢动,座下即是万米高空,她虽然不恐高,但是高空寒气也足以令她寒毛直竖。

  “我受人所托,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安心便是。”

  张芙稍稍换了一个姿势,紧紧抓着大鸟的背毛。

  “你为什么会说话呀?”风声很盛,张芙只能大喊。

  “因为我是妖怪啊。”

   

  “真的有妖怪啊!”张芙有些兴奋,“那你是哪路妖怪呀?”

  “听说过大鹏鸟吗?”

  “听说过!”

  “听说过鲲吗?”

  “你是鲲鹏!?”

  “真聪明!那你再猜我要带你去哪里?”

  张芙沉思片刻,“你不会要带我去北溟吧!北冥有鱼!”

  大鸟大笑起来。

   

  “契丹族叛乱,直捣幽州,欲渡渤海取蓬莱。当下新帝登基,朝政未稳,西部战事又未曾了结,朝中已经无人能担此重任。”

  “你既承陛下遗志,又聪慧非常,我来助你,必能解此祸患。”

  “可是我没有兵符!借不到兵马!”

  “无妨,咱们先去再说。”

   

  一个时辰后,大鸟落下。

  “这世上竟真有大鹏鸟”张芙从鸟背上跳下。

  “你这样的性子,倒真的适合当妖后。”大鸟化形,变作一个公子。

  “为何?”

  “因为你不知害怕。”

  张芙笑道,“谁说我不怕。只不过是当皇后当习惯了。”

  下了鸟背,张芙显出皇后的仪态来。

  “在这里不必拘谨。尤其是当着一个妖怪的面。”

  张芙轻笑:“大鹏鸟可不是妖怪,而是祥瑞。”

   

  “叫我张昆好了,在这里,我是你兄长。”

  “好。”

   

  二人行至山崖前,向远望去。之间从崖底的海面向远延伸,有一条暗红色的线,似是把这片海域一分为二。

  “这也是你的手笔吗?”张芙问。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张昆说道。“这条线是天然形成的,沿着线往前,对面就是蓬莱。”

  “原来如此。”张芙思虑片刻,“那契丹人知道这条水路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他们还造不出可以渡海的船。”

  张芙思虑片刻。“如果我们帮助他们造船,是不是他们就可以渡海,一路西进,帮我们攻下长安。”

  张昆抬眼,“我以为你不会为了复仇而使生灵涂炭。”

  “那可不一定,毕竟谁想当妖后呢?”张芙说道。“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可不是我亲儿子。”

  张昆一时语塞。

   

  张芙看着眼前的海面,说道:“契丹族进犯,乃是物产所亏,若能解决这个问题,必然能使其在此地安居乐业,不再进犯。”

  “所以你要如何?”

  “刚才在天上的时候,我说我没有兵符,后来我想,用兵阻拦乃是下下之策。如今朝廷最大的敌人在西,向北必然派不出更多的兵力。现下唯有一计。”

  “何计?”

  “听说过‘大楚兴,陈胜王’吗?”

  张昆玩味地抬起头。

  “帮我造个势吧。”

   

  白露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契丹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就在昨天,这个女人好似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接把他的营帐砸了个大洞。

  当时契丹王正在熟睡,猛然惊醒,看见一个人影从火光中走出,手里牵着一头巨大的青牛。

  契丹王当时觉得自己在做梦。

  直到这个女人开口对他说话。

   

  “我来找你了。”并走上前要抚摸他的额头。

   

  契丹王当即拿起挂在床头的刀猛地一挥,谁知那女人竟任凭弯刀穿过身体而毫发无伤。

  契丹王觉得自己遇见鬼了。

  帐外的士兵闻声跑来,竟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看到。他当即挥鞭把两个士兵打得满口喷血。士兵严防死守,仔细巡查,一夜过后,一无所获。

  第二日正午,部族休息的时候,又在溪水上游看到了身骑白马的神仙。契丹王派人上去追,结果却一无所获。

  夜晚,契丹王召集众将领商讨如何应对灵异事件的发生,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来禀告,河水上游飘来一个女子,那女子昏迷不醒,腕处纹着白马青牛。

  契丹王赶忙叫士兵把那女子抬进来。

   

  女子浑身湿透,契丹王不得不让身边的女眷为她换好干爽的衣物。初秋时节并不寒冷,女子面色红润,气息均匀,双目紧闭,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将她唤醒。

  于是,契丹王叫来了一名巫医,那巫医取出一根手指粗的,几乎可以当匕首用的“铁针”,直直地冲女子头顶扎去。

  那女子竟然丝毫未醒。

  契丹王很是头痛,于是又让巫医想一些温和的法子。于是巫医划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了女子嘴里。

  女子当即醒了过来。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是嘴巴说不出?还是耳朵听不见?

   

  就在契丹王强压不住火气准备给再给她来一针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王打算南渡蓬莱?”

  契丹王一愣,随即说道:“南渡蓬莱,是我的选择之一。”

  “那大王的其他选择,无非只有一种,那就是陆上强攻。现下中原内乱初平,西部仍有叛贼,势必抽不出精力对付大王。”

  契丹王看着眼前的人。捉摸着。

  “那按你的话来说,我要怎样才能更好地达成目的呢?”

  那女子款款坐下,说道:“不知契丹王说的是什么目的?”

  “自然是获取中原的地,粮食,还有女人。”

  “恕我直言,大王只需后两样就够了。至于土地,在下以为并不需要。”

  “为何?”

  “大王所处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只要开垦有度,必能有所收获。且此地地处平原,四季分明,几乎没有旱涝的风险,如果大王真的想发展土地,不必到中原去抢夺,只在此处,便比中原的土地好上许多。”

  “那后两样呢?”

  “若开垦得当,自然会有充足的粮食。粮食一多,还愁人丁不够兴旺吗?”

  契丹王沉默不语。

  契丹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策马扬鞭惯了。真要让他们安顿下来,怕是不好管理。

  “大王不必担心,我知道大王忧心之处。现下白露已至,不出三月,必降大雪。到时无论是骑马还是用兵,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然而三月之内,若想攻下蓬莱,或是向西用兵,都几乎难以完成。到时候粮草匮乏,兵马疲惫,更难熬过这个冬天。”

  “所以,我建议大王在当下与中原城邦做一个交易,用多余的马匹与羊毛来交换粮食与物资。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契丹王满腹狐疑。他是听说过中原的巫术的。但是和契丹比起来,中原的巫术更加温和敦厚,缓慢而长久。像这个女人那种从天而降电光火石的把式,他问过契丹的巫医,都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一个女子而已,大不了就杀了,又能怎么样。

  “好,我听你的。”

  于是契丹王留下了女子。接下来的洽谈,交易,都交给这位女子完成。

  可能是由于这位女子的汉人身份,交易进行地很顺利。这位女子对各地的政策特点都很熟悉,总是能找到最合理关窍。

  她还在周边建立了固定的售卖地点,雇了几个小贩四处吆喝,还提供了几个试吃的作为。新鲜的牛羊肉,每日供不应求,大笔的入账,也让契丹族人有能力去交换更多自己需要的东西。

  整日牧牛放羊,契丹人骁勇善战的本性难以疏解,于是有一日,当契丹王又处理了一起氏族之间的冲突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女子寻求治理方法。

  “这个问题要解决起来也不难,无非一堵一疏。一堵,堵在专人治理。请大王给每个氏族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对每个氏族的秩序加以看管,对氏族内部的冲突加以调节,氏族之间的冲突则由长老出面调节,这样可以将冲突减到最小。至于一疏,”女子略加思索,“大王或许可以举办一个比赛。”

  “什么比赛?”

  “就比契丹族人最擅长的,跑马,舌尖,摔跤,投掷,每一项决出一个最有能力的人,对他给予奖励,并让他来负责整个氏族这个项目的教育。这样,既可以纾解族人骁勇善战的天性,亦可以维护族内关系的和谐稳定。”

  “其实这样的比赛我们平时也有,最强的人确实会受到族人们的爱戴。每个部族的首领除了世袭,其余的往往也是用这种方式选出来的。”

  “这样很好啊,不过不足的首领除了要有强健的体魄,还要有更加稳健的心智,以及高瞻远瞩的智慧。这不是一个比赛就能测出来的,更需要大王您这样的人来悉心教导,细心挑选,方能培养和选拔出最合适的人选来。”

  契丹王思索了片刻,决定采用这个方法。

  “那这个比赛,就由你来组织了。此番与中原通商很是成功,族中你的威望颇高。”契丹王抬眼,见面前的女子身段柔和,眼眸低垂,便问道:“你可有丈夫?”

  女子愣了一下,抬头:“他在河的对岸,待我完成我的使命,他就会接我回去。”

  契丹王很是疑惑:“哪条河的对岸?”

  女子低头不语。契丹王想到初次见面时天降异象,便也没有多问。

   

  秋分

  ——“忽见新来雁,人心敢不惊?”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一日,张芙登上断崖,看到远处隐隐漂来了几艘小船。

  看这些船的体制,不出意外,应是东洋人。

   

  张芙之前做皇后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东洋人,有一些还在朝廷里做官。这些人,仰慕中原的文化,觊觎中原的物产与土地,他们把前者无限的放大,却把后者隐藏得天衣无缝。不好对付。

  张芙想着,应该找个时间和契丹王好好商讨此事。

   

  谁知当张芙去见契丹王的时候,一位东洋使者正被绑在柱子上,严加审问。

  契丹王见张芙来了,说道:“我正打算去叫你,这个人,鬼鬼祟祟,上了岸之后到处闲逛,也不说话,我看不顺眼,就让人绑了。”

  张芙见状,赶紧让左右给人松了绑。

  “这位可是我们的贵人,”张芙一边将东洋人扶起,一边说道:“大王可别怠慢了。”说罢,又凑近契丹王小声说道:“大王不是一直想去蓬莱嘛。可以让他们帮咱们造船啊。”

   

  于是,这些东洋人被张芙打包带回了自己营帐。

   

  迫于生命危险,这些东洋人不敢不给张芙干活。然而张芙仍然怕他们存有异心,于是亲自监工,终于操劳过度生了一场大病。

  张昆自从变成人形之后就没有再变回去过。除了造势用到他之外,张芙也没用他帮过什么忙。

  此时,看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张芙,张昆突然感觉有点不忍。

  “你要不要歇一歇。”张昆将张芙扶起,为了一口水,“其实你不必着急,也不必这么操劳。我看这位契丹王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主,现下你思虑过度,假死之后又没有恢复元气,实在不应该如此操劳。你若想做什么,让我去便是。”

  “怎敢劳烦妖怪大人,”张芙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借你的能力施展异象已属逆天而为,若再无端消耗,只怕老天爷是要罚我了。”

  张昆听闻此言,开口说道:“其实,没有什么老天爷的,你不用有此顾虑。”

  “我倒不是有顾虑。只是现有的条件下,我能做到一些事情,我就努力去做。结果好与不好,自有他的道理。什么去处算是好的去处呢?”

  “你这是要出家当道士啊。”张昆轻笑。

  “谁要当道士,我还没戒酒戒色呢!”

  “哦?戒没戒酒我知道,戒没戒色我可不知道。”

  张芙虚弱地笑了两下,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昆看着眼前的张芙的睡颜,想起先帝对自己说的话:“你可以使用你的能力,但切不可罔然使用你的能力不加节制。”

  果然是夫妻。果然是帝后。

   

  次日,张昆督造,契丹人和东洋人对这个男子很是好奇,纷纷猜测他的身份。

  “我觉得就是她男人。”

  “她男人不是在河那边等着她嘛。”

  “那也可以找嘛,像她这样的女人,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要不到啊,就咱们大王都对她俯首帖耳的。”

  “快住嘴,你还敢编排大王,不要脑袋啦。”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再说了,眼前这个才是真的。”“你说她河边的男人要是知道她又找别的男人了,会不会杀过来。”“谁知道啊”“这谁敢猜啊。”

   

  七嘴八舌。

  张昆也不制止,任由这些人编排自己。他甚至从这些编排当中感受到了一丝快意。这种隐秘的快意让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开始滋生,他似乎离自己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近。

   

  有的时候,张昆觉得自己比张芙和先帝更像在这个星球上出生的人。他当妖怪的时候,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最开始眠花宿柳,烧杀抢掠的事情他也做,后来,他发现人们对这些天上的龙啊,凤凰啊,云彩啊什么的异象颇感兴趣,于是自己就经常扮做这种异象,看着地上的人对自己顶礼膜拜,感觉还是挺妙的。

  但是遇到先帝之后,他发现做人除了纵容自己的欲望之外,还有另外的活法。

  一种更高级,更优雅的活法。

  确实是在抗争,但是似乎又在顺势而为。

  他说不准。

   

  这一批船很快就造好了。契丹人渐渐地自己学会了造船,学会了驾船,逐渐拥有了和大海共处,和风浪对抗的能力。

  而那一拨想来中原地区学习的东洋人,则被他们好吃好喝地送走。至于之后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一年过去了。

  西部已彻底平定。中原皇帝将目光投向了北方的契丹。

  兵临城下时,中原皇帝看见张芙那张熟悉的脸,下令屠城。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可当众将士正准备大开杀戒之时,竟然惊奇地发现留给他们的是一座空城。

   

  其实近半年来,张芙命契丹族人穿汉族的服饰,学习说汉语,再命一部分契丹人南渡蓬莱,一部分则融入当地的百姓,剩下的则返回更北的地方去。

  她很清楚中原军队的实力。硬碰硬无非以卵击石。

  若是如此,谁还分得清谁呢?

   

  此次屠城,只捉了一人回去,就是张芙。

  中原皇帝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于是在审讯无果之后,非常痛快地将张芙杀了。

   

  当天夜里,又是雷声阵阵,一道天雷将宫殿的穹顶劈得粉碎。所有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主和派趁机多上了几道折子,批评皇帝的昏庸无能,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此时应修身养性,不可再大动干戈。

   

  皇帝从善如流,贤名远扬。

   

  一日,皇帝召见国师,见其手上缠着白色的布条。

  “国师的手是受伤了吗?”

  “谢陛下关心,无妨。只是臣夜观星象,见南方鬼宿闪烁不停,恐怕陛下得多多留意。”

  “鬼宿,南方,”皇帝略加思索,“朕的一个弟弟被流放岭南。算来已有两年了。接回来吧。”

   

  于是一道圣旨直抵岭南。结果小王爷却已经死了。

   

  “死了!”皇帝震怒。“朕就这么一个弟弟!”

  皇帝命国师带人将小王爷接回。“朕的弟弟要用最好的仪仗。”

  于是皇恩浩荡,向岭南袭去。

   

  夜里,国师起夜,看见远处的小树林里似有人影闪过,于是携亲兵前去探查。

  忽见一美女席地而坐,嘤嘤哭泣。国师本能警觉,命四下退避,那女子却忽然向他们扑了过来,虽刀斧加身,却丝毫不惧。

  “英雄救我!”

  这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桥段,国师心想。

   

  于是美女被捆在马上,带回兵营。

   

  这个美女安分守己,行为举止没有丝毫不妥。但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国师实在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美的东西都是危险的,要不就是短暂的。

   

  国师于是将女子藏在帐中,继续向岭南行进。

  三日后,国师力竭而死。

   

  那美女摇身一变,竟成了国师的模样,一口将国师的尸体吞吃入腹。

  随后他抹抹嘴,安歇,次日带着仪仗继续南下。

   

  在岭南,他们如愿接回了小皇子的遗体——一块头骨。据说是小皇子自己去山上玩耍,被狼叼了去,只剩下一块骨头。

  这可不行。皇帝可是说过要见其全尸的。

   

  于是在流浪的孩子里挑了一个,杀了,把脸弄烂,放入棺椁。

  国师的手段真是残忍。

   

  到了皇宫,皇帝迫不及待地打开棺椁,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尸体,勃然大怒。将国师杖责五十,罚俸禄一年,理由是对皇室不尊。

   

  说来奇怪,自小皇子棺椁入长安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国师伤号后日日做法,鞠躬尽瘁,然未曾有丝毫改善。

  终于,皇帝去世,小皇子却突然诈尸。

   

  朝廷上下乱作一团。有的人想让小皇子继续当个死人,有的想让小皇子活着。

  于是,小皇子在皇宫里待不下去了,求国师带他回岭南。

  “你不是说长安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吗?可是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都想杀我,你还把我关在这里哪都不让我去?”

  国师语塞。只得安慰。安慰一日,安慰两日,直到有一天,安慰失效,小皇子逃走了。

  然后没过几天,小皇子的全尸在城郊被发现。

   

  真的是被狼咬死的。那群狼奇怪的很,身上都啃烂了,却偏偏留了一张完好无缺的脸,好像特意要留给别人辨认一样。

   

  于是内乱又起,最后相国主持大局,从皇帝远亲那边过继了一个有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

  随后的战乱,饥荒,暂且不提。

   

  却说那位国师,在小皇子死后悲恸异常,时常自言自语神志不清,终有一日走失。国师走失第二日,小皇子的尸体也不见了踪影。

   

  秋分,寒露,霜降,

  秋分(讲帝后结缘,共抒理想)

  霜降(过渡到2050.为下一步的解密做铺垫。)

   

  寒露

  ——“千家风扫叶,万里雁随阳。”

   

  李甫国和契丹王其实是见过面的。在张芙被杀之后。

  当年张芙假死,李甫国也有参与。他眼见着这个女子在皇宫里,在征途中,和陛下生死相依,心怀天下,体恤将士,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皇后。

  然而这皇后她只做了两年。

  有时候李甫国会想,如果先帝和张皇后都在,天下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

  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在当今的陛下身上,李甫国看不见先帝与先皇后的影子。当今陛下是一位孤独的君王。

  孤独,代表着危险。代表着没有肉眼可见的软肋。代表着无法掌控。

   

  因此他若要活着,必须掌控更多。

   

  李甫国跟过三位皇帝,从一个内宫服侍的宦官,到一个外朝掌权的弄臣,他走了很远的路。这一路上,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尤其是对张芙。

   

  那个月亮一样的女子,从初见的那一日开始,阴晴圆缺便都落在他的心里。

  他只消看着她,与别人一起分享她的微光,日复一日。

   

  当年的日月同辉迎接了盛世,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时代。而大厦将倾之时,她与先帝试图复刻日月同辉的能量力挽狂澜。

  这确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个朝代,有过一段那样的日子,已经是万幸。切勿贪心。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历史也总是不可复制。

   

  李甫国的胸膛被刺客刺穿的那一刹那,他似乎解脱了。

  死亡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值得期待的。

   

  因为下一辈子,一个完整的身体,也许会赐予他一个完整的灵魂。

  尽管他认为自己的灵魂已经足够丰盈。

   

  那年,契丹王看着面前清俊柔弱的男子,陷入了沉思。

  “你们皇帝陛下知道此事吗?”

  “陛下知道。但陛下身体抱恙,无法微服前来,还望大王海涵。”

  契丹王沉思片刻,说道:“你们现在的帝后,若是早生五十年,未必会逊色于当年的那两位。”

  可惜,历史的车轮从来不会逆向而行。

   

  回程途中,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竟然如此之快。

   

  李甫国刚至京城,张皇后被处死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还好,赶上了。

   

  秘密出使幽州之前,皇帝已经将所有计划告知李甫国。说实话,初次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李甫国是不敢相信的。

  “朕去以后,太子势必要除掉皇后。朕已命人安排皇后假死,你只需配合那位高人,将痕迹抹掉。”皇帝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北部契丹可以团结,经此一劫,国家元气大伤,不宜大动干戈。太子即位后,必先处理西部祸患。若西部叛贼先与契丹联合,我们将腹背受敌。你前去契丹,将其稳住,不要给太子添乱。”

  “此计划皇后是否已经知晓?”

  “她若知晓,必不会按照我的计划来。”皇帝笑道。“她一向是个纯臣的性子。”

  “奴觉得陛下可能小瞧皇后娘娘了。”

  皇帝轻笑一声,闭目睡去。

      

  新皇登基之后,李甫国继承先帝遗志,在政事上与新皇多有不合。新皇甚为不满,终于忍无可忍,命人将其刺杀。

   

  “百科给李甫国的评价是‘谋权篡位贪图富贵的宦官佞臣’。给张皇后的评价是‘美貌可人,自小聪明机警,能说会道,但长大后变得狡黠刻薄,巧言令色,且爱慕虚荣。’”

  “是的,其实这样的评价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只是不够全面而已。”

  “所以你在里面扮演的是各路神仙以及妖魔鬼怪之类?”

  “根据我的知识储备,在那个时代,异象往往可以对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然而经过我的实践证明,所谓异象,不过是一个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能力不足的时候,可以造势,能力太过的时候,则可以用来隐藏锋芒。总之,这是一种方法,而不是一个事实。”

  “真正的事实是,人类之间的牵绊,可能是亲情,爱情,友情,或者是某种执念,某种欲望,某种信仰,某种能力,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关键。”

   

  小孩低下头想了一会。正要张口说什么,却被远处的母亲叫走。

   

  如今我还住在这座小城。曾经的书库被作为文物保护了起来,周围则是琳琅满目的矮层住宅,抬眼便可看见海港。

  这里空气很好。气候也和以前一样适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或许永远也回不去。

  也许有一日,我将长眠于白雪皑皑的长白山口,或者沉睡于湍急的水道之下。

  这也是我给自己选择的归处。

   

  【后记】

  地球科技大爆发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情。如今的地球,就像一个自然保护区。人们看待地球,就像看待一个猿人住过的山洞。

  我,作为R星球上地球考古专业唯一的学生,已经延毕两年了。为了不耽误导师的晋升,我决定铤而走险,趁暑假到地球实地勘探一下。

  于是我迅速购买盗版的飞船制造专业的教科书,急速充电十二个时辰,终于在大脑容量快爆炸的时候将这门知识掌握。

  然后我就开始闭门造车。

  闭门造的车一般都不是好车。但是自学成的才一般都是大才。

  于是,我这位“大才”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里,驾驶着自己造的车,向地球飞去,由于行驶速度设置上的失误,我回到了人类诞生前的地球上。

  谁懂啊家人们,本来延毕就烦,结果实验对象还给搞没了。

  这下怎么办。

  于是我开始伪造实验数据。

  我绝对不能延毕。

  于是我按照自己学过的地球史开始伪造,开始捏泥人。捏完之后,我一个文科生用尽我毕生所学给他们设置好了各种参数。

  设置完成之后,他们开始自主行动,于是我开始观察,记录。有的时候他们打架,打得都要灭绝了。我怎么可能让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实验数据灭绝呢?于是我开始把我学过的知识按照不同的形式传授给他们中的某些不那么热衷于打架的人,或者是特别善于打架的人。这类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能不死人绝对不死人。这对我保护自己的观察对象非常有利。

  渐渐地,他们有了自己的秩序,形成了自己的知识体系。我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体系竟然比我给我导写得更好,于是我开始抄作业。

  又渐渐地,我开始不太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了。怪我,来的时候只装了本专业的知识数据,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文学什么的还有数理大类的专业教材都没装,只有一些低年级学的通识还记在脑子里。(主要是盗版的也很贵啊救,所以我为什么生怕他们把自己搞灭绝了因为以我浅薄的数理知识再设置一遍参数怕是会要了我的命)

  所以我决定打入敌人内部。我附身于各类与人类发生直接相关的生物身上。在附身的过程当中,由于本人不是搞间谍出身,所以经常会露出马脚。马脚露多了,这些人就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写了一些书。我经常把这些书改一改当做错题集来看,错题集的名字就叫做《论如何在实验的过程中把对实验数据的影响降到最小》。

  上文是我依据我抽取(随机)的两次实验样本写的两篇故事。虽然本人是文科出身,但十分不善于写文章。无奈羡慕某些实验对象的斐然文采,想要略学一二,却常常弄巧成拙。

  私以为写文章比捏泥人难。泥人捏完就捏完了,放在地上他们自己就可以开始跑,开始打架。但是写文章是,你要写这个泥人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打架,怎么打架的,打架之后会怎么样,以及如何避免打架,如何更好地打架等等。这方面的研究,我写成论文导师都会让我延毕,更何况是写成小说呢?

  所以我打算把这两篇文章锁起来。就像我的一个叫卡夫卡的观察对象那样,等到我哪天要死了,就交给我的一个朋友,让他帮我出版。

  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

   

  然而正当我想带着我的毕业论文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我失联了。

  没错,我回不去了。来的时候,我把飞船停在一个火山口(加油站)里,现在那里叫做长白山。结果长白山它休眠了!!它竟然休眠了!!由于能量源的不稳定,以及我令人羞愧的造船技术,我的飞船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故障。

  所以我在这里一直待到了现在。

   

  我现在所处的时代,地球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满足太阳系内的星际航行。人工智能技术也已经与各行各业紧密结合,促进了各种科学的大发展大进步。尤其是医学领域。最近有一种新的技术突破,就是在地球上自然生长的人,如果生了很严重的难以逆转的疾病,那就取用他的基因(正是在下当时熬夜秃头编辑的那些原始数据),移用到一个硅基肉体上,形成一个人工智能生命体。但是硅基肉体对能量的需求很大,地球满足不了,而每个星球上都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丰富的能量源,地球人将硅基肉体设置成以那种能量为能量源的生命体,再将其以人工种子形式移栽到其他行星上。人工种子在生根发芽的阶段会慢慢适应该行星的生态环境,进而开花结果,诞生行星人类。

  于是,很多跨行星家庭诞生。为了维护每一个家庭的和谐稳定,全体人类在星际航行上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终于使星际航行像现在坐地铁一样简单。

  当然,我这种往深山老林里偷渡的除外。

   

  自此,赛博世界与浩瀚宇宙密不可分。

   

  这也是我们历史通识课里学过的知识。我很荣幸,可以亲眼见证自己学过的知识变成现实。

      

  我无法改变历史。因为我做的一切都在创造历史。

   

  我舍生忘死写的毕业论文,还有我殚精竭虑做的实验数据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被发现,也许会成为某个延毕生的尚方宝剑。

  那将是我的荣幸。

   

  这本随笔取名为《春华秋实》,取义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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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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