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某“公主”无丝毫吃惊,此刻不恼不怒,反而对老人莞尔一笑,嗲声嗲气道:
“哟,如此说来,你们晋国也早已垂涎本宫美色了?”
那样子,好不臭屁!
“我呸!”沐九针吐了口唾沫,“妖妃误国,你趁早嫁那完颜宸去!”
“没错,妖后误国……”
某公主依然无半点愠色,但见他阴笑接话,故作妖娆的走到老人面前。缓缓俯身逼近,故意让脖子上的斗篷敞开,让老人看到他的喉结。
最后压低声音,睁大眼睛一字一凛道,
“你呀,还得擦亮眼睛,慢慢看清!”
你一片忠心维护的晋国,为何频频勃发野心之人的篡位阴谋?还不是君王膝下无子嗣,迟迟无太子得以立储?
而那睿康帝虽无三千后宫,却在民间处处留情,缘何迟迟没儿子?
沐九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口中“慧眼识人”的赵皇后?
“你?你不是……”老人震惊。
“不是什么?”陈啸阴声打断,直起腰,继续用那憋着嗓子的尖细声音,扭声扭气道,“听着老帮菜,本宫是不是妖妃,轮不到你来下结论!”
老人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楼上前婿那伙人,顿恍然大悟……
眼前之人是完颜啸,假扮婳月,是要引夜幕山行刺啊!
看来那背后的“假苏婳”,也乃此人一手安排的。
“哈哈哈,懂了!老夫什么都懂了!”仰天狂笑中,沐九针眼里泛起泪花,肆无忌惮的感叹道,“大燕看似强盛,实则男盗女娼、一片污浊!有婳月去你燕国祸乱朝政,我大晋雄起之日不远矣!不远矣!”
“……”陈啸冷冷斜视。
心中无比遗憾,此等“顽固不化”、刚直不阿的忠臣,为何不生在大燕?
沐九针虽对他鄙夷冷视,却也懒得揭穿他的诡计,便傲慢看向楼下的髙匪,招招手:
“那个叫高悍的,你过来!”
神态也的确嚣张,难怪驿丞要对他抱怨纷纷。
髙匪早已是气冲斗牛,紧紧捏着长剑。他发誓,很想把这不开眼的老头给一剑抹脖,还没人敢对他主子这样放肆!
即便是主子在荒诞戏谑的男扮女装,也容不得一个阶下囚,对其如此无礼!
奈何主子就是大度,不仅依然无丝毫愠色,还朝他使了个眼色,意寓:照这老头说的做!
于是,髙匪压抑着怒气,一把将长剑收回,很不好惹的走了过来。
沐九针却不识抬举,故作语重心长的对他交代道:
“听着,务必好好保护你的公主前往大燕,千万别让她落入夜幕山那贼子之手。否则,你们就中了完颜宸的奸计!”
沐九针认为,完颜宸的奸计中有个重要内应——夜幕山。此人不仅有狼子野心,亦是对完颜啸恨之入骨,因沐晚之死。再加上早被完颜宸收买,夜幕山必想方设法让婳月在途径晋国时,被睿康帝玷污。
如此一来,迎亲特使回到长安后,必将以“失职之罪”被完颜宸斩首;而燕、郑两国联合起兵,夜幕山也能在晋国作乱,趁机弑君篡位。
是以沐九针才冒死进谏:索性策反郑国苏孟德,让婳月嫁到大晋。两国结秦晋之好,共同对抗大燕。如此一来,晋国不用背负任何罪名。而完颜啸和高悍,却要背负“失职之罪”……
待完颜兄弟因此事闹翻,就是晋国的雄起之机!
站在晋国立场上,沐九针的担心没半点毛病。奈何赵繁霜“目光短浅”,看不到、也不想看到这层。她这一生,只为守住皇后地位屹立不倒。
所以此刻,沐九针的这话是说给某“公主”、真正的完颜啸听!不为救他,而是不想完颜宸和夜幕山的阴谋得逞。
某男自是心知肚明!
高匪却忍无可忍……
“听着老匹夫!”他拔剑指向沐九针,气势汹汹道,“护送郑国公主到大燕,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你若再敢口出狂言辱我大燕,休怪这方宝剑不认人!”
“……”沐九针冷笑待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诶,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倒是某“公主”前来相劝,将髙匪手中的剑尖轻轻拨开,他乐呵呵道,
“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自诩忠君爱国,明以举贤。实则老眼昏花,是非不分。这叫什么?糊涂蛋!”
一方人顿笑开声来:“哈哈哈……”
只感都督这话,解气。
而不明就里的驿丞、巡检和衙差则瞠目结舌……
婳月公主,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老夫,老夫……”被年轻人如此挤兑,沐九针也算生平第一次,以致于半天都喘不过气,“尔等黄毛之辈,满口胡言乱语。”
“尔等白毛之辈,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可笑至极!”髙匪领着众士兵,当即便回嘴。这种骂人的事,无需再让主子开口。
我大燕陛下的圣意,又岂是你这阶下囚能猜透的?自己活得糊里糊涂,还想教我们做事?沐九针,你也不照照镜子?
陈啸无心跟着众人起哄,看着气得浑身颤抖的沐九针,他心有千斤重……
都说这位老人是晋国的栋梁,如冰之清,如玉之絜。今日一见,名副其实。奈何生不同国,有沐九针一天在晋国忠言进谏,大燕统一天下的宏图大业就得推迟。
此人,杀了可惜!
只能让他正视自己的“错误”决策,别再“胡乱”掺和朝政。对我大燕对他自己,都是好事……
想到这里,陈啸长吁一口气,缓缓转身迎上驿丞等人诧异的目光,没好气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汉子啊?”
吓得不明就里的一行人浑身一抖,悻悻收回目光。
暗叹:这婳月公主还真是妖孽!
无需再假装女人姿态,陈啸大摇大摆坐回桌边,坐等夜幕山对沐九针下手……
驿站阴谋,到底谁在谁的局中,谁是谁的掌中之物,还说不定!
楼下的动静传到了楼上,屋内的夜幕山已不屑于再去跟沐九针辩驳:他即便有野心,即便再痛恨完颜啸,也断不会跟完颜宸勾结,做出损国害民之事!
师徒情分已断,父婿缘分已终。冲着沐九针曾算计了沐晚十几年,他就认为自己没做错,这老杂毛该死!
于是,他扭头看向从窗户爬进来的李三:
“办妥了吗?”
“嗯。”李三身轻如燕的走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此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保证查不出死因。”
“可曾让人看见?”
“小的办事,王爷放心!”
闻言,夜幕山深深松口气,玩把着手中的乾坤珠,阴笑道:
“当面辱骂婳月公主,跟迎亲队伍争吵后就离奇死亡?不知晋昊宇得知噩耗,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位义结金兰的好兄弟,为沐九针、为夜谨言,已跟他翻脸。
而相府垮台后,兵权就从沐九针之手直接到了晋昊宇这里。夜幕山知道,是自己那位“好”小姨——赵繁霜搞的鬼!
这些人,终是都防着他……
哼,终有一天,本王要将你们全都铲除!
“赢王估计会立马改口,进谏伐郑国。”李三一点即通,立马献媚,“只要他打几个败仗,那兵权还不得是王爷您的?”
夜幕山似是并无庆幸,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三懵。
“以晋昊宇的能力,伐小小郑国岂会吃败仗?”夜幕山也算知己知彼,眯起眼缝愤愤然道,“再说了,他本就跟沐九针政见一致,主张对郑国持怀柔政策,又岂会轻易放弃?”
“那王爷的意思是……”
李三听得越来越迷糊,全在猜不透主子心里所想。只看到男人阴鸷的瞳眸里抹过一丝寒意,继而手中旋转的乾坤珠一顿。
“让他进谏北上,伐大燕!”
闻言,李三浑身一凛。心想:这怎么可能嘛!
夜幕山却阴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嗜血冷笑道:
“因为老不死的,是完颜啸的迎亲队伍下的毒!”
李三这才如醍醐灌顶,顿感对主子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爷高明!”
——
与此同时,楼下。
厨子端着做好的饭菜出来,见大堂里剑拔弩张,战战兢兢道:
“用、用饭了?”
“用饭?”
某公主看了眼厨子端着的饭菜,有肉有菜,看来这个阶下囚的待遇不错,比守卫边境的儿郎们好太多。便拿出一块手帕当下捂住口鼻,做作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啊,头好疼。都督,本宫闻不得荤腥味,快打翻它。”
“好的公主。”
髙匪已深深入戏,毫不犹豫地上前踹翻饭菜,动作流畅,英姿飒爽。
饭菜倒在地上,顿时满屋子弥漫着饭菜香味。
“这才对。”某公主顿露出满意之色,让身边侍卫给了厨子一块碎银子,道,“重新给这位犯官做饭,记住,不要半点荤腥。”
厨子屁颠屁颠接过碎银子,喜滋滋的后厨跑。给了银子的人,说什么都对。
驿丞默默把倒在地上的饭菜扫走,倒在外面,假装没看出这是恶意报复事件。
屋内的沐九针却气得直哆嗦:“你什么意思?”
“看不出吗?本宫在仗势欺人,落井下石啊!”
某公主眨巴美眸、笑容甜美,却也不再掩饰那男儿的阳刚粗声。故意摆出一副矫情之态,他懒洋洋道,
“戴罪之身,还吃什么肉?且不说边疆的百姓们,单说他们这些看守你的衙役官差,这个月都吃了几回肉?大人两袖清风、为民为国,自然要与黎民百姓同甘共苦嘛!”
这话一出,无疑深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