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沐晚就顾不上这些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呼吸渐渐微弱,耳边什么也听不到……
之后,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到自己前世被浸猪笼的那天!
*
亦是除夕。
大雪飞残,烟花落尽。襄王府内张灯结彩,大红囍字举目皆是。夜幕山和沐兰心的大婚典礼,正在进行。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与后院的凄冷悲苦,形成鲜明对比……
恶臭熏天的柴房,飘出一阵渗人心脾的歌声:
“虫儿飞,虫儿飞,大宝小宝要睡睡。睡好觉,长美美,爹爹带你们捉乌龟。”
沐晚被粗长的狗链拴住,满身伤痕,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拍着身边两具发臭的尸体。一男一女均为襁褓中的婴儿,腐肉蝇蛆,不堪入目。
“乌龟没张脚,爹爹带你们捉小鸟;小鸟没长毛,爹爹带你们摘毛桃。”
歌声凄惨悲鸣,伴着簌簌雪声,令人毛骨悚然。终引起他人的警觉,老妈子叨叨抱怨着赶来……
“下作东西,要死赶紧死!大喜日子,竟给人添晦气?”
柴房门被一把推开,哐当一声狗盆落地,几根宴席中被人吃剩的骨头,滚到沐晚面前。
“襄王大婚,赏你根骨头!”老妈子说完便撤离,争分夺秒的去喜宴那边讨酒吃。
留柴房里的沐晚神情呆滞,默默看着那些残剩的骨头,本能的咽了几下口水。已经饿了整整五天,如再不进食……
忍住屈辱之泪在眼眶打转,她脏兮兮的手,终伸向骨头。
一点点的啃着,继而,如饕餮进食!
直至府内宴席落幕,宾客离去;直至夜空黑月高悬,雪声将息;直至洞房淫声高亢,不堪入耳……
她的嘴才停住,手里的骨头滑落至地。
少顷,门外响起老妈子唯唯诺诺的声音:
“老奴给王妃请安!”
只见新娘沐兰心,领着两名侍卫趾高气昂的朝柴房走来。狐裘大氅下的白色寝衣被香汗浸湿,想必刚才和襄王的洞房云雨,酣畅淋漓。
“平身!”
此话并非来自沐兰心,而是出自屋内的她之口,惹得老妈子怒目拧眉:
“呸!下作东西,还当自己是王妃呢?”
沐晚冷笑,懒得搭理她们。
沐兰心冷哼敛眸,遮住眼底的愠怒。继而昂首挺胸走进柴房,目光落在那几根骨头上,顿生冷笑:
“呵,片肉不剩?蒯嬷嬷,你说我待她可是不薄?”
“王妃厚恩!”
“啧啧啧,臭成这样?”沐兰心一脸嫌恶的围着沐晚转了两圈,装模作样朝身后问,“谁干的?不知道她是沐大丞相的嫡女吗?”
“沐晚通敌卖国,和叛军通奸,致使襄王蒙羞,朝廷定于今晚亥时浸猪笼。”
“通敌卖国?”沐兰心咬住这句话,缓缓俯身,在她面前扬起满脸桃花,“这可是不小的罪,会不会祸及本妃啊?”
“当然会!”沐晚哈哈大笑,拉着沐兰心就往怀里拽,“来,跟我一起上路!”
沐兰心嫌恶挣扎,一把甩开了她。这时,一双孩子的尸首露了出来,沐兰心只感火上浇油:
“这对孽种怎么还在?襄王不是早吩咐拿去喂狗吗?”
见侍卫走上前要扔掉她一对骨肉的遗体,沐晚连连阻止: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这半年她苟延残喘,就为保孩子的尸首不喂狗。虽被狗链拴着,但身为人母的信念让她化作“厉鬼”,谁来柴房都敌不过她的撕咬。
半年来击退了那么多人,此刻却干不过杀子凶手……
“不急!死之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见她求饶,沐兰心顿有至高无上的满足感,从胸口取出一尺白绫,一点点缠在她脖子上,在她耳边笑得妖娆。
“其实夜幕山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你,那些情诗,出自另一个人笔下……”
“!”她瞳孔一张。
“是不是想问,那人是谁啊?嘿嘿,我偏不告诉你。”
沐兰心狡诈一笑,继而猛地发力,将白绫越勒越紧,咬牙启齿道,
“去死吧!死了你就能见到他,可以亲口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情诗,被夜幕山窃取!”
谨言!
她脑子里迸出这个名字,可一切都来不及,被勒得脸爆青筋,双唇发紫。
“王妃不可!”这时,一名侍卫过来劝阻,“襄王吩咐过,让沐晚尊圣旨浸猪笼,不可脏了您的手!”
沐兰心犹豫了下:“行,但我要看着她浸猪笼,亲眼看她死!”说着凑到她耳边,狡黠一笑,“知道九里关一役,夜谨言为什么会战败吗?夜幕山捣的鬼,呵呵。”
沐晚:……
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
护城河里,沐晚困在猪笼中,寒意一点点浸透肌肤。耳边全是气泡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心如止水,就这样慢慢沉入河底。
突然一声噗通,像是有人落水。她猛睁眼,但见水光中一道黑影朝她游来。她看不清是谁,只在恍惚间,似是有道白色光影闪过……
然后,她身上的猪笼就不见了!
从冰凉的护城河,她瞬间穿到一片空旷的荒漠中。周围遍地黄沙,延绵流潋。眼前是平阳大路,足有八百里……
原来,传说中的黄泉路并非黑暗笼罩,而是一片金黄、波澜壮阔!
心情莫名的舒畅了,她将仇恨、不甘等一切负面情绪抛诸脑后。在空旷无人的漫漫黄沙中,孤寂的行走……
直到前方隐隐约约吐出火红,她才停驻脚步。她知道,那是曼珠沙华的花海,又名“彼岸花”。
穿过彼岸花海,会有一座桥,名奈何桥;桥下是奔流浩浩的忘川河;而桥的那头,便是孟婆汤和三生石……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
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
这一世,终是要这样结束了?
她如是不甘的问着自己,踌躇不前。这时,前方彼岸花海的上空,突然出现一张焦虑的脸……
“喂喂喂,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男人的脸若隐若现漂在半空,朝她心急如焚的喊道。虽说看不清模样,但那半脸白银面具,让她想起洞房夜自己所救的伤兵……
黄泉路上看到了他?他和她同时上了黄泉路?
哦不不,他在她前方,在彼岸花那里。也就是,他比她早死?
可为何他没同她一样,是真真实实的人形身影?为何他只有一张人脸,一副虚无缥缈的画面,呈现在彼岸花丛的上空?
她不解,深深不解……
便也没理会那张脸,那副镜花水月的幻想。被男人这一打扰后,她反不再犹豫,不再心有不甘。迈开腿,继续朝前方走。
穿梭在火红的彼岸花丛,她走得并不宁静,耳边莫名其妙响起刀剑相搏的声音。似是有两方人马在打斗,却又看不到画面?
至于花海上空男人的脸,也只是喊了一声后就消失。而周围刀剑厮杀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让她越走越躁动,越走越不安。
直至在花丛中彷徨转着圈,彻底迷了路。找不到出口,没法去往奈何桥,亦没法返回八百里黄沙中……
她似乎,要在绵延不绝的彼岸花海中,做个孤魂野鬼?
彷徨,惆怅!
她就这样滞留在彼岸花中……
终于,伴着一阵马蹄声响起,耳边刀剑相搏的声音停止。继而,马蹄声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彼岸花海恢复宁静。
这时,花丛在她眼前移开一条路。路的尽头能隐约看到奈何桥的影子,似是在提醒她:快走吧!转世投胎去!
缓缓敛眸,她深深吸口凉气。正欲迈开腿,耳边再度响起一个男声……
不似刚才那般有隐约的画面浮现半空,这次的声音无影无形,明明在她耳边如泣如诉,却又那般空灵。
就像用0.5倍速播放电影时的人声一般,让你根本弄不清说话者是男是女。
“晚儿,我来迟了……”
“晚儿,睁眼看看我,好吗?”
“你原是怪我,是以才不肯再睁眼,对吗?”
似是有冰凉液体落在她耳垂,她却仍旧看不到人影,眼前只有一片火红。身边更是被一大团火红包围,像丛中的彼岸花,又像是……
喜庆日子的红袍?
她深深不解,这男人到底是谁?
直到耳边这句话响起……
“我承认,不该在今天娶亲。可我有苦衷,你能否听一听?”
娶?亲?
这两个字犹如天雷,狠狠劈在她心里!
就像现代电击疗法一般,她的身躯突然一阵抽搐。以致于耳边的那个男声,瞬间喜极而泣。
“晚儿你醒了?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男人无限惊喜;
她却燃起无边怨火,化作唇角的痴痴一笑:
“怪?呵……”瞬间,笑意变得森然,“你错了!我恨你!”
在她冤死当日娶亲的,还能有谁?
行同狗彘的渣男,你此番又来装模作样,为哪般?
“……”男声不语,似是怔在原地。
她虚弱睁眼,这才发现周围的彼岸花海消失不见。她回到被浸猪笼的护城河边,眼睑缓缓张开一条缝,视线模糊不清,依旧看不到男人的脸。
只在朦胧间,似是看到夜空一轮黑月渐渐变白,映出男人身上的大红喜袍,格外刺眼。
她眸中燃起滔天恨意,便对眼前看不清脸的新郎官,字字啼血道:
“可知我心中之恨,浓若烈火,恨不得将你焚烧殆尽!”
只这一句,便耗尽她最后的气息。
说完后,她就回到火红的彼岸花海中。托着沉重不堪的灵魂,呆呆无力的朝奈何桥走去。
男声消失,世界恢复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