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霖一时兴起,难得能瞧见陆赢川这副又羞又恼的样子,还想着再多逗逗他,但却被一阵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紧接着,那扇房门便被人推开,两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整齐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门外的少年才刚刚探进来脑袋,便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失声叫了一声,连忙背过身去,一副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惊天秘密似的模样,慌张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人见状,脸上飞速地闪过一丝尴尬,各自向后撤了撤。
“沈少侠有事?”苏鹤霖很不自在地问道。
沈林凡头也不敢回,结结巴巴回答道:“哦,晚膳时辰了,祖父命在下来……来喊你们一同去正舱用膳。”
“劳烦了。”
沈林凡忽然觉得那人的声音变得近了些,一回头才发现这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苏兄客气了,请。”沈林凡匆匆点了点头,走在了两人的前面带路。
看得出他还没从方才一推门时的慌乱中回过身来,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沈林凡简直恨不得赶紧从这两人之间逃开。
翼凌宗的木船很宽敞,空气中嗅过去满是清新的木头香,悠长地过廊两侧全是大大小小的房间,与他们所住的那间看起来相差无几。
苏鹤霖和陆赢川走过了半道才想起了些什么,问道:“沈少侠,阿若呢?”
“哦,苏兄不必担心,阿若姑娘方才说饿了,所以便先行一步去正舱了。”沈林凡温声说道。
苏鹤霖点了点头,微微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果然正如沈林凡所说,他们的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进正舱,隔着一堵木墙和一扇门便能听到裴恩若和翼凌宗众弟子的笑声从舱里传了出来。
听起来这丫头和翼凌宗的这些人已经打成了一片,也是,就她那活泼精怪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是挑人喜的主儿,当然苏鹤霖是例外。
“若姑娘此话当真?没想到咱们的苏太子的枕边书竟然是自己偷画的美人图!”仓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毫不掩饰地从屋内飘了出来,钻进了门外三人的耳朵里。
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偷笑声,然后听裴恩若说道:“那是,我跟你们说啊,那幅美人图最后被本姑娘拿去找画师改了改,把上面的美人改成了我哥的脸,宫里还有几个小太监小宫女偷偷收藏了几幅呢!你们是不知道,我太子哥哥当时的脸色,都快赶上灶台上烧着的炉灰了!”
“阿——若!”苏鹤霖越听脸色越黑,猛地推开门,一时间整个正舱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连一根掉落的银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舱内包括裴恩若在内的所有人皆被苏鹤霖这一声低吼吓了一跳,纷纷僵硬了动作,呆呆地站在原地。
见苏鹤霖沉着脸走了进来,身旁的陆赢川和沈林凡皆扬着一脸笑意,当即心凉了半截,暗道一声完了,随后尴尬地抽着嘴角试图掩饰道:“哥……你们来啦……疼疼疼,别揪我耳朵啊!”
裴恩若话还没说完,便眼睁睁地看着苏鹤霖朝着自己大步走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耳朵,虽是感觉到了些疼,但苏鹤霖并没有用几分力气。
“臭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老子不在就敢在外面毁我名声?”苏鹤霖将裴恩若拽到了另一边角落,皱着眉不悦地低声训斥道。
虽说自己的名声本来也没好到哪儿去,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身份已经不什么秘密了,
这丫头竟然敢当众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丢人事儿出来寻乐子,是准备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裴恩若表情十分夸张,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朝着苏鹤霖咧嘴一笑,极有眼色的撒娇讨好道:“哥,我知错啦,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一介小女子计较,你看,他们都还可崇拜你呢!”
苏鹤霖听罢,扫了一眼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们,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在裴恩若的额头上敲了敲,道:“崇拜?你瞎还是我瞎?”
听到苏鹤霖这语气,裴恩若便知他并没有真的生气,撇撇嘴,收回了讨好的样子,一下子又昂首挺胸了起来。
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了几名有些眼熟的弟子,整齐地端着碗盘放在众人面前的桌上,苏鹤霖眼尖,一眼认出这几名弟子正是当日在灵脉遭受血偶袭击时弹奏乐器的。
他稍作打量了几眼,心中暗想:那怪曲儿吹得这么烂,原来都是被安排着去端菜了。
正舱的空间莫约有三间房间这么大,周围很是敞亮,两侧各摆着一排长桌,应该是为翼凌宗弟子准备的,而这间正舱的最里面,还藏着一间小天地,用一扇屏风与外界隔开。
“苏兄,陆兄,还有阿若姑娘,你们请随我来。”沈林凡收起嘴角那一抹略显不合礼数的笑容,上前说道。
“怎么,不与他们一同吗?”见沈林凡直径向那扇屏风后走去,苏鹤霖三人不禁疑惑道。
沈林凡耐着性子解释道:“几位是翼凌宗的贵客,自然不能怠慢了,祖父在里面亲自招待你们。”
沈柝亲自招待?
苏鹤霖和陆赢川面面相觑,觉得沈柝这老头儿多少有些奇怪,准确来说应该是这里,甚至是整个翼凌宗的人都很奇怪。
如今他们两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出了自己逃出花子驭魔爪的消息,他们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街道上,便是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喊杀了,不少人都对此避之不及,而沈柝这老头儿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奉他们为座上宾,实在是说不过去。
苏鹤霖突然觉得有人在下面轻轻拉拽了两下自己的衣袖,便忍不住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只熟悉到刻在心里的手。
陆赢川看向屏风后,对他微微示意了一下,小声轻笑道:“自打上了这艘船起,我就觉得这老家伙有些不对劲,似乎对咱们一直有所隐瞒。”
苏鹤霖侧过目光看着陆赢川,有些讶异他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脑子里竟然不止有谈情说爱,也能辨得出情势,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对他这想法的肯定。
果然,待四人来到屏风后,便见沈柝正襟危坐地坐在最主座,一副有些昏昏欲睡的反应,面前的桌子上早已摆上了各色吃食,在烛光下飘散着丝丝缕缕的带着香味的热气飘挡主自己的视线。
看样子,沈老头儿应该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祖父。”
“沈前辈。”
四人向沈柝行了一礼,随后在沈柝的示意下入了座。
沈柝俨然一副慈和老爷子的模样,笑道:“三位小友不必拘束,这些都是门内最好的厨子做的,也不知道三位喜欢吃什么,若有招待不周还望莫要嫌弃才是。”
“沈前辈言重了,鹤霖实在惭愧,我三人身份特殊,翼凌宗肯信我们,还让我们搭一趟顺风船已然是感激不尽了。”苏鹤霖闻声赶忙谦卑道。
“苏小友,不,老夫应该叫你一声殿下。人皆有两面,一面是善,一面是恶,行善事之人未必是善人,行恶事之人也未必便是恶人,认定一个人的善恶是非,万不可妄下结论。”沈柝一番言辞后稍作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所以谈不上一个信字,老夫活了这么些年,不敢说自己能慧眼识人心,但在真相未明前,姑且愿意将殿下视为这善恶之间的人。”
“善恶之间的人……”苏鹤霖听完,心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细细品味着沈柝的这番话。
他言之有理,莫说是他了就连自己都还没查清这场阴谋背后的真相。
苏鹤霖心头不免有些感动,起身向沈柝抱拳行礼,“不管沈前辈信或是不信,鹤霖在此都先谢过您和翼凌宗的诸位了。”
“沈前辈,来,陆某敬你一杯。”一旁的陆赢川实在听不下去这两人的寒暄话了,举起面前的酒盏起身说道。
沈柝一个古稀之年的老者,在听到陆赢川称呼自己为“前辈”时,脸上难得闪过一抹难色,赶忙应身纠正道:“不不不,灵祖真是折煞老夫了……”
该喊前辈的,是沈柝自己才对,陆赢川虽看着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他在陆赢川面前也不过是子侄的辈分,这一声前辈喊的可谓是让他折寿!
陆赢川朗声笑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望了一眼苏鹤霖,随性道:“诶,不必在意这些无用的礼节,我这是随着我们家苏仇叫的。”
苏鹤霖听罢,瞥了瞥他,随即又默默地将脸转了回去,满是一副“我不认识你”的嫌弃之色。
沈柝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露出了些许颇有意味的笑意,破天荒的没有在礼数上与陆赢川有所纠缠。
整张桌子上,唯有裴恩若和沈林凡这两个少男少女面面相觑,两人皆是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忍不住低下头抿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