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醒转,吴瞳发现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好在今夜月光皎皎,他得以借助月光观察这周遭情形。
强忍着腹中饥渴环视一周后,吴瞳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个破旧的厢房中。
这厢房无有门板,木床之上,只有些许几块破布作垫。
仔细回忆,确定此处自己并未来过,心中存疑,吴瞳艰难起身下床,向着那门外挪去。
吴瞳尚未挪至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便陡然自门外闯了进来。
那黑影来得极为突然,少年忍不住一声惊呼!
听到少年的惊呼,那黑影也便停了下来,“吴瞳醒了?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此言一出,吴瞳方才注意到那黑影手中还捧有一个缺了口的木碗。
“是胡叔叔吗?”吴瞳试探开口,刚一张嘴,他便感觉到喉咙里干涩不已,当是许久未曾进食水米的缘故。
“是,是,是,正是洒家。”那高大身影闻声靠近,随后便牵着吴瞳向其身后的木床走去。
待少年自那木床之上坐定,胡屠方才小心地,将手里的木碗递到了前者手中。
吴瞳先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此时尚未完全缓过神来,故而接过木碗之后,他只是木然的端着碗发愣。
见吴瞳端碗不食,胡屠误以为他有所顾虑,急忙高声开口:“放心吧!你爹的话洒家记着呢,这下水不是人的,是猪的,你放心吃。”
吴家父子不食人肉,这他是知道的。
吴瞳本在发愣,听得胡屠提到自己的父亲,他方才忆起昏死之前的种种。
一念及此,少年的身子又忍不住的开始哆嗦起来。
“胡叔叔,我爹,我爹他是不是把我给卖了?”吴瞳颤声开口。
“没有,没有,你爹哪舍得卖你?”胡屠接话,不过言语之中,却是有着些许无可奈何的郁气。
得知自己并未被父亲卖与他人作食,吴瞳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后,也便没注意到那胡屠语气里的失常。
数息之后,少年再度开口:“胡叔叔,那我爹他人呢?您叫他过来,我与他一块儿吃。”
“你爹怕是不能来跟你一块吃了。”胡屠轻声低喃。
“胡叔叔,您刚刚说什么?”
胡屠这话本是言在心中,不想竟是传出了些许声音,好在少年并未听清。
“没啥!没啥!你快些吃罢,你爹他已经吃过了,是他委托洒家照顾你的,往后你就住在洒家这,洒家……”
“住在这儿?”吴瞳闻言心中陡然一凛,“为什么要住在这儿?我爹他人呢?”
一时的错愕,令少年不自觉的抬眼看向胡屠。
厢房破旧,有月光自屋顶漏下,在月光的映衬下,吴瞳发现那胡屠的一双大眼,竟是透着诡异的红黑之色,分外瘆人!
月夜、高大的身影、诡异的红黑色瞳仁……
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心惊胆寒。
恐惧自吴瞳的心头瞬间蔓延开去,只是须臾,便已遍布周身。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吴瞳全身陡然冒出一股大力来。
随后,他反手将其手中的木碗,连同里面的下水,尽数扣在了胡屠脸上。
趁胡屠愣神的功夫,吴瞳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便向着那门外跑去。
“小兔崽子,你这是在发哪门子的疯?”胡屠抬手一抹脸上的油水,面色微怒。
可怜人胡屠的一番好意,竟是被吴瞳给白白糟蹋了一碗下水。
要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一碗下水,那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啊!
不过胡屠此刻也顾不得心疼下水了,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吴瞳的去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后,胡屠急忙起身追出。
身处黑夜,基于对未知的恐惧,人们往往会本能的向往光明。
吴瞳此时就是如此,出得厢房,他便注意到这院落东侧有着些许光亮,情急之下,他也不作细想,拔腿便向着那光亮处奔去。
吴瞳抽身后不久,胡屠便自厢房内追出,心中急切,胡屠不由得就加快了脚步。
常言道:“关心则乱!”
那胡屠刚刚行出数步,不料脚下一滑,竟是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厢房门口。
这破旧厢房距那处有光亮的伙房不过十来步距离,也就胡屠摔倒的这一会儿功夫,少年已然是奔到了那光亮处。
“啊——”
突然响起的一声稚嫩惊呼,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刺耳呼声响起同时,也惊动了数只于那院外枯木上栖息的乌鸦。
群鸦受惊而起,“嘎嘎”着振翅南飞,而其特有的粗劣嘶哑之声,却是于这样一个月夜里,营造出了一种十分诡谲的氛围。
吴瞳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竟会是一个伙房。
而他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在屠夫的案板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尸骸。
白日里父亲都还曾与自己说过话,这才短短的几个时辰,不料父子二人,竟已是天人永隔!
望着案板上那颗他极为熟悉的,鲜血淋漓的头颅,少年嚎啕大哭的同时,浑身抖如筛糠。
这种颤抖,一方面是出于对死人的畏惧,哪怕这惨死之人是自己的至亲,但这样的场景,也足够令其悚然的了。
不过吴瞳此刻的颤抖,更多的,却是出于一种惊怒。
父亲尸骸就出现在胡屠家伙房的案板之上,父亲的惨死,与这胡屠,脱不了干系。
吴瞳大哭的同时,胡屠已然追至伙房门口,见少年伏地大哭,胡屠心知自己可能被这个可怜的少年给误会了。
故而在上前搀扶的同时,胡屠急忙开口解释,“吴瞳啊!你听洒家给你说,洒家……”
胡屠不出现还好,他这一出现,更是瞬间加重了少年心里的怒火,怒火一盛,恐惧感便会大大降低。
见胡屠伸手来扶,吴瞳有心躲闪,侧身滚开之后,他借着灶间的火光缓缓立起。
与此同时,吴瞳探手抓过案板旁的一把剔骨弯刀,便与那胡屠对峙起来。
吴瞳有心杀这胡屠为父报仇,无奈他一个小小少年,何曾如此这般拿过刀具?更别提那杀人夺命之事了!
将剔骨弯刀对准胡屠,已然是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愤怒,故而倚桌直身之后,吴瞳也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见吴瞳如此这般行事,胡屠怒极反笑,“好你个小兔崽子,洒家待你们吴家不薄,你就这样报答洒家?啊?”
屠夫大多生有一副用以吆喝的大嗓门,胡屠也不例外。
怒气攻心之下,此刻的他,更是声如破锣,这一声大吼,直震得吴瞳心神乱颤。
吴瞳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先前所见的种种,早已将他逼至崩溃的边缘,如今胡屠这一声大吼,自然是瞬间便打消了他复仇的念头。
复仇念头消散的同时,另一个念头在快速充斥着他的大脑。
“逃,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逃生的心火一旦燃起,数息之后便已成了燎原之势。
眼见得胡屠圆睁着那暗红的双眼一步步逼近,少年终于顶不住压力了,怪叫一声的同时,他丢掉了手里的剔骨弯刀,转身拔腿便跑。
“好小子,跑得倒快!”
说话间,胡屠也不去追,而是俯身捡拾起了那把被吴瞳丢下的剔骨弯刀。
用手指简单的试过刃口之后,胡屠便缓步走向了那放有吴夫子头颅的案板。
与此同时,胡屠自语开言:“吴夫子啊!不是洒家不帮你照顾那臭小子,实在是他自己太不识抬举。如此一来,也就怪不得洒家了!”
话既说完,胡屠嘿嘿一笑。
下一刻,他手里的剔骨弯刀,便已是毫不犹豫的刺入到了那案板上的头颅之中。
如此乱世,哪有善恶对错?
平心而论,胡屠能做到如此这般,已经是大善了。
倘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这案板上现在放着的,就不仅仅是吴夫子的这一颗人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