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于一竹林之中,隔着薄雾相互对望。
他没说话,只是负手而立,手中,自有书卷一册。
那书卷似乎很是古朴,但由于是被他置在身后的,故而,吴瞳也看得不太清楚。
父子二人就这样相对而立,数息之后,吴父率先有了动作。
见其微微侧身后望,似要离去,吴瞳急忙上前,不过前行数步之后,他方才发现。
自己与父亲的距离,竟好似始终无有变化!
察觉到这一点后,吴瞳心中大惊,脚下,也不由得开始使起了力来。
全力奔跑的同时,他本欲开声大喊,不过数次张嘴,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此刻,竟是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最后,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瘫在了地上。
抬头,长衫男子依旧是挺直了脊梁,站在那薄雾之中,但细细观之,那男子的容颜,却似乎起了变化。
见父亲容颜有变,吴瞳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只见得自己父亲的面容,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苍老起来。
不仅如此,那面容在苍老的同时,其面部的诸多特征,亦是随同发生了改变。
良久,待其面容不再变化,吴瞳方才发现,先前的父亲,此刻,竟是已然变成了如今的师父。
不仅仅是面容,吴瞳视线下移,玄真子此刻身着的,早已不再是方才那灰布长衫了,而是一件反绣着阴阳的,无极观道袍。
依旧是负手而立,依旧是手持古卷置于身后,但那老道的身形,却是又稍稍侧了些许。
故而吴瞳此时,得以隐隐约约的看到,那古朴书卷之上,似只有一个字。
先是父亲,再是师父,竹林,薄雾,永远不发生改变的距离。
诸多因素加在一起,此时此刻,吴瞳已然已经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了。
而那书卷上的字,应该就是这个梦的关键。
就在吴瞳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境的时候,一股清风平地而起,继而,拂面而来。
虽是清风,但吴瞳身处此清风之中,却始终无法睁开双眼。
待那清风拂过,吴瞳定睛再看,只见那不远处的玄真子,此时,已然变成了背对着他的。
与此同时,吴瞳还注意到,那老道人头上的白发,不知于何时,竟是已然尽数变成了黑色。
不仅如此,其身形,亦是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再不是原来的高大挺拔,反而低矮得,与吴瞳有些相仿了。
由于那矮小的身影是背对着吴瞳的,且此刻已然无有薄雾。
故而吴瞳得以很清楚的,看到那古朴书卷上,一个以毛笔书写的,苍劲挺拔的大字——“道”。
而就在吴瞳看清那书册上“道”字的同时,那背对着他,且与他身形相仿之人,竟意外的,侧目看向了他。
看得那人容颜的瞬间,吴瞳微微一愣。
这,不正是自己么?
吴瞳发愣的间隙,那少年嘴角微扬,吴瞳尚未作出反应,那另一个自己,已是陡然没了踪影。
见那少年消失,吴瞳睡意尽去,翻身坐起,抬首望向窗外,不想,此刻竟已是到得辰时。
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之后,吴瞳快速滚身下床。
穿衣洗漱,去到大堂,吃过早饭,收拾妥当。
好一番忙碌之后,师徒二人,便再度踏上了那东进之路。
……
永安县东面,是金安县,由于师徒二人的包袱里,还好端端躺着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加之要指导吴瞳炼气。
故而在金安县,老道也就没有行那“弄”钱之事。
过了金安县,便是长安县,长安县再往东,就是西桐郡的郡城了。
郡城什么的,自然要比之那一般的小县城大上不少。
且由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此城,也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晋国西部的一个重要交通枢纽。
既是交通枢纽,难免便会鱼龙混杂。
三教九流,教派纷争,金钱与权力,荣誉和死亡。
作为晋西的第一大城,这里,每天都会上演无数的人情冷暖,与悲欢离合。
有人说,这里是乐土,是神堂。
而有的人,却将此城视为冥司地府,罪恶都市。
此城就好似那黑暗中蛰伏的凶兽,时刻都张着它那血盆大口,以欲望作引,诱惑着人们争先恐后的,跳入其中。
然后,一丝不挂的,离开此处……
“师父,这西桐郡的郡城好大啊!一眼都望不到头,这一座城里,得住多少人啊?”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个?这,这又是什么?还有这个……”
“师父,这大郡城里的东西,怎么这么贵啊!”
“师父,我想买这个,可以吗?”
“师父……”
……
一入这西桐郡城,吴瞳便好似被人打了鸡血一般,开始不住的问东问西。
最初,玄真子还耐着性子给他一一解释,不过时间一长,老道就有些受不了了。
“臭小子,这西桐郡城,为师亦是第一次到访。很多情况,为师也不清楚;很多东西,为师也不知道;很多事情,为师也不了解。”
言道此处,玄真子故作高深,“你既已是道门中人,就应该学会自己去观察,自己去理解,不可凡事皆问为师,懂否?”
“哦哦,”吴瞳闻言,忙不迭的将一个刚到嘴边的问题给咽了回去,“师父,那我不吵您了!”
“如此甚好,”玄真子微微颔首,“眼下时辰也已经不早了,你且先随为师去寻那客栈过夜,此城颇大,逗留三日,如何?”
师徒二人,从那西桐郡边上的永安县,到得这西桐郡城,总共,只用了半月。
十五个对时,便跨了三个小县,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而正是因为大部分时间,师徒二人都在行走赶路,故而可见,这逗留三日,对于吴瞳而言,意味着什么。
心中欣喜,少年也便立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反正还有三天时间,没必要急于一时。
随玄真子入了此间一处客栈之后,师徒二人简单用过晚膳,便各自于房中操行晚课、打坐练气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