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这半生，自己已经不知道与父亲吵过多少次了。
自打娟子死后，也便不再想看到父亲的这张脸，一直在外逃避着，甚至是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哪怕是永远。
这一次回来之后，看到父亲已经不再有昔日的意气风发与十足的霸道，躺在那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如同一只在风中努力飘摇着的残烛，哪怕一阵大一点儿的风吹过，也有可能将其吹熄，心便有些疼痛，这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于是便决定姑且留下来照顾他一时，想人生能有几多春秋，罢了，罢了，死者已矣，还是先顾及活着的人吧！
现在看在他重病的份上，再与他争吵，似乎已经说不过去了，罢了，罢了。
人既然已经出生，上天既然给了她生存下来的权利，就属于是无辜的，这一切的苦难再怎么说，都不应该降临在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子的身上。
无论自己是不是爱着仇雪芳，无论自己是不是爱着自己的父亲，但如今的一切都已成事实，想不承认都不可能了。
原本应该是能顺利解决的婚姻纠葛，却因为岳母横插的一杠子而延误了半生，这能不能算得上是天意，是娟子对自己不忠的变相的惩罚呢？
岳母，姑且还是这样称呼吧，岳母的行为当真是偏激了些呢！
慕荣雪松靠在走廊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全然不顾走过的护士给他的一计白眼，只听得门口传来儿子的声音，“爸，爷爷的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车在门口呢，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慕荣雪松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长长的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爸，我们一家人已经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顿饭了，再者说了，事情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该过去的都应该过去的，再者说了，爷爷出事这次不还是仇姨送来的嘛。但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家总归还是一家人嘛！”
慕荣雪松望着自己的儿子，只是点了点头。
是啊，当年的事情谁是谁非还有那么重要吗？“其实吧，当年的事情，要说还真是老爸的不对。如果不是老爸当年与你仇姨闹别扭，她也不会怀着个孩子，大老远的跑去找我，以至于早产之后，生下孩子没有得到及时照顾，才会——”
那个孩子，已经成为了一团疑云的孩子啊！
“算了老爸，事情都过去了，仇姨兴许都已经忘记了呢！”
“怎么会忘记呢，我这么多年以来，总是在赎罪。当年你妈咪的事情原本就是一件憾事，唉，算啦，不说了。”
慕荣雪松当真无法说下去了，接下来的话，是他不想让姜达知道的，从来也只有自己与父亲窝在心里。
自己现在的妻子仇雪芳似乎真的已经忘却前嫌想要与他重归旧好了，但原本就没好过，何来的旧呢？
算了，儿子慕荣赫都这么大了，还记较那么些做什么啊！
“赫儿呢？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对于自己的小儿子姜赫，慕荣雪松感觉自己一直是疏于教导，此时想起来倒觉得有些惭愧。“他吗，据说在和仇姨一起忙着替我办明天的订婚呢！”慕荣达嘴角一弯，说起婚事时，内心里却无有任何甜美的感觉。
“呵呵，大了，我的儿子当真是大喽，可也是的，如你这般年纪的人差不多人家孩子都要打酱油了，你这才决定要订婚。唉，梅家的二小姐人长的不错，也水灵，看着顺眼，我儿子眼光不错，决定了就好好珍惜人家吧！”
慕荣达没有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前却分明晃动着梅欣的影子，可也是啊，这丫头都失踪两天了，自己还真的不晓得到哪里去找她。
原以为她是和奶奶木婶住一起的，不曾想到的却是，她们根本不住在一起，那家花店是他们初相识的地方，可到了那里，据四周的商辅讲，这家花店已经关了两天的门了。
想起梅欣那一天晚上险些遭遇不测，慕荣达就感觉心里火辣辣的疼。
楼道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紧接着是医护人员杂乱的脚步声，便听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带着几下助手，如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般吩咐着：“小刘你去血库组织输血，小伍你立即去联系急救台，小李你跟我来。”
“白主任，怎么回事儿，这急救铃响的好急啊！”
迎面大踏步走来一位中年大夫，大声问着这位白主任。“二十六床又吐血了，再不进行急救，只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
“是啊，白主任，二十六床那姑娘自从前天晚上送进来就一直处于重度昏迷，并且还时不时的吐血。早就应该组织人抢救了，可她的家属拿不出那么些钱来啊，我们医院没有这么先例啊！”这位张大夫急急的向主任介绍着病人的经济状况。
“张大夫，你是她的主治大夫不假，但你是主任还是我是？”这位白大夫显然有些急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
那个张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敢接话，却也没表示同意。忽然从病房里跑出来一个姜达看着貌似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的姑娘，姑娘泪流满面的扑嗵一声跪在白主任面前，“白主任求求你救救她吧，求求你了，我们现在没钱，可不等于我们以后，以后的以后永远就没有钱，我们人虽穷却不会欠下你们的。要不，要不白主任我把肾卖给你们吧，听说卖肾能换不少钱，肾不行的话，我的肝，我的眼角膜都可以，只要能救她，只要她还活着，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们干活，打扫卫生，我有的是力气，白主任，救救她吧！”
这声音十分的刺耳，让一旁站着的慕荣雪松平白想起了他的娟子当初的情景，娟子当初也是得了急症，自己当初又不在她的身边，老岳母那么清高的一个人，跪求自己的父亲，父亲当时冷酷的说道：“如果让我救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们慕荣氏集团不是慈善机构，但我会量力而行的。如果说我们是亲戚关系，我姜家从来没认为你们这帮穷亲戚。但是，如果你们把达儿送回来，并且自此之后，与雪松永远断绝关系，我不仅可以救治娟子，我还可以拿出一大笔钱来，足够你们娘俩舒舒服服的过完余生。”
娟子当时拉住她妈妈的手用力的摇着说道：“妈，你平时不是常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虽然我们不算是什么大丈夫，但我们有节气，我们不能把虎头卖了，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即使是死，我们都不会要这出卖气节的钱。”
当时的父亲听了之后，冷笑了两声，扬长而去，也是自那之后，当场昏过去的娟子，再也没有醒过来，一直到如今。
那位张大夫蹲在痛哭流涕的病人家属面前，诱导着说道：“姑娘，你的这个要求我们怕是不能够满足，国家不允许进行器官买卖的。可是，比如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可以临时拿出些钱来，哪怕是一小笔，仅够我们支付前期的费用，我们也好替她进行急救啊！”
如今医院也不容易，因着不同的利益关系，各有各的难处啊！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无助的摇着头，“大夫，我们没有，别说有钱的亲戚了，就是没钱的亲戚我们都没有，我们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哪里来的有钱的亲戚啊？平时我们姐妹两个节衣缩食的苦苦挣扎，实指望她大学毕业后，我们能够过上安定些的日子，不成想，不成想，主任求求你们了，即使下辈子让我做牛做马，只要能够治我姐姐的病，要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话说到最后，跪在地上的姑娘暗哑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
见多了此种场面近乎麻木了的张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说话，那位白主任手一挥，对刚刚跑过来的一位小护士说道：“让你们准备好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主任，不过，她们姐妹两个没有钱，现在已经欠下医院不少了，你决定要急救吗？”张大夫在最后关头似乎还想要做最后的劝阻。
“废话，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如果以后真的拖下了，用我的工资偿还，还不够的话，用我以后的退休金养老金总可以了吧？如果还不够的话，把我这条老命也拿去吧！”白主任的话，让一旁的慕荣达肃然起敬，他正想着要出面的时候，忽然听得白主任义无反顾的说道：“推进急救室，有什么事情我老头子担待。”
低头扶起地上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一脸疼惜的问道：“姑娘，别再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可以做为她的家属签字吗？”
那姑娘用力点了点头，泣不成声的说道：“我什么也不怕，我姐姐她如果死了，我给她陪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责任不责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