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梅欣搞不清自己目前的状况,只觉得四周一片辽远,没有一个影子,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丁点儿可以让自己感觉到安慰的杂音,甚至,甚至连草木的影子也无处可觅。
空旷——这是唯一的感觉,当然如果这里算得上是四野的话,那么,自己又身在何处呢?
刚一举步,自己的身子竟似轻飘飘的在失重的月球上一般,或许此时随时有阵轻风便可以将自己吹走,这样不知所措的失重感令得梅欣有了一刹时的恍惚,她悲哀的想道,怎么这是怎么啦?即便是没有这刹那的失重感,自己此时又意欲何往?
生前的时候,哦,如果此时可以算做提死亡的话。
不论是要复仇还是工作学习,总归都是有个目标可寻,为着这一目标而努力奋斗,她坚信自己在此一生,是一定能够也有机会寻得到自己的灭世仇人的。
从而,她更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可如今,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晓得下一步自己要做些什么,心情一如这四野的空旷般,无依无存,茫然不知所措。
那种与世隔绝着的感觉,未有过此经历的人无法感觉得到,不论是空气还是水声,所有的一切,举目所能看得到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连感觉与思想似乎也都成了灰蒙困顿色了。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心情,这样的阴霾,种种不踏实感,都让梅欣感觉到了莫名的惊恐与不安。
一种无所适从的恐惧感,由内而外,是两世为人的她从来没有过的。
慕荣达,梅缘,还有前一分钟还热闹喧嚣的杂乱场面,一瞬时似乎被抽空了一般,全然成了一片无奈的空寂,无物,所有的无物感与死沉的气氛遥相呼应着,梅欣转动了几下身子,试着喊了一嗓子,“这是哪里?有人在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更没有回声,哪怕是连一声动物的嘶吼都听不到,更不要说能够听得到的任何声响了。
想当初自己在自己与慕荣逸中前一世的地宫中,也曾有过此种感觉,但那个时候,她是与慕荣达携手并进的,彼此之间有个照顾,也算不得孤独。
那里的光线是一种逆向光线,虽然不属于灵动性质的,可终归也算是有光线可寻。
那里的鸟堪比木雕之鸟,可偶尔也会发出声响,那里的花虽然无香,但却明亮人的视觉,那里的水单调的流动着,但总归让人能够感觉到生的渴望。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自己爱了两生两世,也恨了两生两世的男人,有他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体味到过孤独与惆怅,可如今,在自己一味的糊涂,做下了诸多伤害他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原谅自己呢?
此时的梅欣不知道自己要到何处,更不知道如何令得自己的身体依如往常那般,这样的感觉很困惑,令得她不得不蹲坐下来,仔细回味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
一声幽远如同来自地底的叹息声响起,吹在耳际却是那般的清晰与了然,“皇长公主,既然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你因何还要对过往念念不忘吗?”
大葵祀那平时听起来湿冷如被浸过水后,继而又冰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听在梅欣的耳中竟似是如此之温暖,又如同是一个溺水之中忽然抓着了可以上岸的一束稻草般。
梅欣努力拧转身子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大祭祀如幽灵般飘忽眼前。
站起身来迫切的说道:“大祭祀,你来的正好,我这忽然不上不下的,一时无法取决,你倒是帮我一把啊!”
大祭祀急上前去,扶住她有些站立不稳的身体,撑住她的胳膊以同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怎么解释的清楚呢,以前的时候,皇长公主是以梦的方式游离的,有肉体做依托,自然不会有如此感觉。可现在呢,你的灵魂已经出窍,而肉体却又未真正死去,所以,你这样的魂魄在阴司是没有人收的,何况,如你之前所想象的那般,你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家人为谁,自然不会有人替你指点迷津,更不会有人送你回转。当年慕荣达附马于我有恩,那样的恩情深同再造,我自不必隐瞒,这一点公主应该是知晓的,何况附马自是个磊落之人,从无做过任何不仁之事,所以当时的我极爽快的便答应了附马,在你尚未真正醒悟过来之前,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也要凭一己之力来照顾于你的。现如今,你看看你的肉体……”
顺着大祭祀手指的方向,依是有些飘忽,依是有些虑幻,梅欣却看的极为清楚,洁净的屋子内,洁净的床单,洁净的四壁,洁净的被子,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干净的让人感觉这里不可能有过死神的黑色墨影。
唯一不同的是,梅欣看到自己的肉身了无声息的躺在病床上,鼻子上罩着透明的氧气罩,身上插着数不清的各类管子,慕荣达满眼血丝的坐在自己身旁,脸上的痛苦显然易见,一位身材和慕荣达一般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大夫正在对向他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大夫所说的话,梅欣却能从慕荣达的面部表情上猜测到他说话的内容,定然不是什么吉祥之话,是啊,自己的灵魂已经离体,肉身还能够安好到何种程度?
植物人吗?顶多算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云雾遥遥处,只看着慕荣达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梅欣只感觉心里似是有百把钢针在不停的扎刺着一般,浑身颤栗着不能自己,眼泪于无声息处潸然泣下。
大祭祀那幽寒的声音再度响起,“皇长公主,既然爱着既然心疼着,既然不忍心放弃,既然已经冰释前嫌,因何不选择重归于好呢?我虽是世外修道之人,却也懂得珍惜缘份,珍惜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更何况是,当年皇长公主若不是因为误会附马背叛于你,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了结自己年轻的生命的。这般的爱,一直深入到转世不能相忘,却因何又要轻易的舍弃和放弃着呢?”
梅欣脸上挂满痛苦的表情,无奈的摇了摇头,“大祭祀,你不懂,你真的没有办法弄得懂的。原谅吗?接纳吗?谈何容易?一直以来我都理直气壮的以为是附马背负于我,对于他的恨竟然两世不能释怀,又做下了那许多伤害于他的事情。
将心比心,他设若对我做下了此等事情,我对他不依不饶,我对他做下的这些背叛,他又岂能原谅于我?再者说了,我都感觉自己再没颜面重新面对附马了,即使是多看一眼,都有负罪感。哪里还会奢求与他重归合好呢?”
大祭祀那一直冰封着的脸,听到这里,咧开一道干枯的笑,如同是枯树裂开的一道缝隙一般,枯顿地说道:“公主想必是多虑了,当年之事附马一直怨怪自己用人不贤,是他的不慎才会导致了如此后果,若说过错,其实他也是要占一大部分的。再者说了,男人的心自古都是比天要高,比海要阔,附马对公主的爱意亘古未变,若非如此,他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替公主输血施救呢?附马对于公主的爱意从来不比公主对于附马的爱少分毫,可以说是更浓更剧,若非如此,当年附马又哪里肯舍弃性命,于人生百无聊赖之际,选择与公主殉葬呢?殉葬者十有九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可附马非但心甘情愿,并且还至死不渝,在死后执念犹存,这显然都不是我们所能预料到的,因为这份执念,一直深锁地宫,直至守护到公主到来,附马如此,做为附马的爱人,公主难道就没有丝毫的心疼可言了吗?”
大祭祀的话如同一刀锋利的刀子将梅欣强撑着的外表给削了个干干净净,心里流着血,痛苦不能自己,强掩饰着内心的痛楚,两手捂着脸蹲下了身子。
大祭祀长长的叹息一声,“不怪乎世人在死后都要饮一碗孟婆汤,再开始第二世的纠葛恩怨,我原本以为那是一种脱了裤子放屁的无益之举,不成想的是,这里边果真有其原因玄机。如公主这般一直思想着孰对孰错来论是非的爱情是非观,即使是回去了,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可言的。所以,上天才给世人一次次重生,一次次后悔,一次次翻来覆去的爱与不爱,一次次明知是错还要再做一次的后悔与重新选择,以及那传唱许久的悲欢离合。明白了终是明白了,终是大彻大悟了,公主,你看那边是何人前来。”
梅欣抬头,顺着大祭祀的手势,梅欣看到一个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眉目与自己依稀有着几分相似,体态婉转的女人正一步步走近着自己。
未待梅欣回过神来,只听得那女人声音悲悲切切的叫了一声:“我的孩子,妈妈可算是找到你了。”
“找到我了?妈妈?”妈妈吗?她梅欣虽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过妈妈的记忆,没有过关于妈妈的温暖怀抱,如今对于有些枯愣的梅欣来讲,这显然是一个自己从未叫出过口的新鲜词。
诧愣间,忽听得那个女子又说道:“发的什么愣啊?谁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人都是肉体凡胎生成的,我的傻孩子,你又如何不是呢?”
梅欣歪着头,有些怪异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美丽女人,“你说你是我的妈妈,何以为凭?”
“你身上有一朵红梅花,我是闻着味道一路寻来的,你自己看看这不是吗?”
女人用手一指她的右胸处,脸上的欣喜之情自是不言而喻,“我可是寻了你二十多年呢!”
梅欣回头望向大祭祀,脸上的探寻之情尽现眼底,大祭祀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她确是你这一世的妈妈,只不过在生下你不久便过逝了!”
梅欣苦笑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说道:“原以为从此后可以再得人世间的温暖了,岂料,到头来还是一个不得人间温情的孤儿。”
“哪里会是孤儿呢?你看你大哥不在那里等着你的吗?”
梅欣抬头向去,但见梅缘一脸沮丧的坐在自己的病床前,两手用力的揪着他那头一直保养极好的头发,满眼的血丝,脸色苍白,嘴角边还带有几缕血丝,脸颊青了一大块,竟似是被人打了一拳所致,那般的狼狈与不堪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