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喜庆、王鹤然、高泽斌还有安杨,四个人站在走廊里。
还是安杨先开口打破沉默,询问王爷爷的情况。
王鹤然知道迟早都要告诉大家情况,可她也是刚刚才接受了医生的面谈,自己一时半会儿都不太好接受这个答案。
“医生说四十八小时内能醒过来的话,就算度过危险期了。如果没醒过来,就要...就要准备身后事了。”
说到最后,王鹤然声音颤抖,眼泪还是没忍住涌了出来。
郝喜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发苦,可还是要先安慰王鹤然。
她一下一下轻柔的顺着王鹤然的背。
“王爷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安杨不太会安慰人,此时也跟着郝喜庆说,“是啊是啊,鹤然你别太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高泽斌此时也一改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劝人的话怎么也张不开口,最后干巴巴说了句,“是啊。”然后抬起手,僵硬的拍了拍王鹤然的肩膀。
因为安杨还要去习、高泽斌要去上班,王鹤然直接开口让他们先回去。
毕竟人还没醒麻醉,在这儿等着也没用。
安杨和高泽斌本想留下,可王鹤然态度强硬,最后他俩帮着把大水壶打满热水才离开了。
王鹤然还想要郝喜庆也回家,郝喜庆却坚持留下来陪她。
对于王鹤然而言,这两天是她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刻了。她也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可郝喜庆直觉,王鹤然此时如果有个人陪着,心里会踏实很多。
王鹤然实在拗不过郝喜庆,最终只能松口。
邓美荣熬了一天一宿,明显脸色不太好,王鹤然哄她去沙发上睡一会儿,可邓美荣坚决要等王大军醒过来了再休息。
王鹤然有些不悦,“那我爷要是醒了,正需要人的时候,他朝我要你照顾,可奶你那会儿又睡了咋整?”
邓美荣嘴硬,“那我就一直不睡,醒着!”
王鹤然直接拉着她坐到旁边的空床位上,“得了吧奶,爷一会儿要醒了,我叫你就是了。你听话。”
邓美荣本来人老了就没力气,又熬了一宿,精气神都没了。
被王鹤然那么一拉,人就不自觉跟着走了。
现在沾上了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很困倦了,还是得知老头子手术完心里落停了。困劲儿一股股袭来。
“那我就眯一会儿,你记得叫我。”
然而,还没等到王鹤然的回答,邓美荣那边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郝喜庆凑近一看,已经闭眼睡着了。
“看来真是累狠了。”
王鹤然心疼的点点头,转而又去王大军床前看着。
郝喜庆想给王鹤然空间和爷爷待一会儿,便自己悄悄出来了。
看一眼表,七点都不到。
郝喜庆也不知道一时能干点啥,看了眼慢慢人多起来的医院大厅,寻思着要不然给王鹤然她们带点吃的喝的,于是打算在医院周边,找找早餐店。
郝喜庆走到走廊拐角,看到一个人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不由地跟着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竟然是周立。
周立显然看到郝喜庆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在医院?”
郝喜庆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周父也在这家医院住院。
郝喜庆忙跟周立解释,“王鹤然的爷爷住院了。我来看看,也陪陪她。”
周立错愕了一瞬,赶紧表示,“我也想去看看。”
郝喜庆想了想,“王爷爷现在还在昏迷,危险期还没过,等看看情况,我再带你去”。
周立闻言点头,表示认同,“是这个理儿,你多开导开导王鹤然,人只要能醒,后续调养着,慢慢身体就能缓过来。”
郝喜庆看着周立手里端着粥,“周叔叔恢复的咋样了?”
周立回答的很快,像是被什么赶着,“没啥大事儿了,过几天就能出院。”
郝喜庆没感觉到周立的异样,反而格外关注周立的脸色,眼圈下发青不说,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看起来好累啊,没休息好吗?难道这些天都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周叔叔吗?”
周立闻言立马搪塞着说,“我妈来过,但菜摊总得有人管,我就叫她回去忙了。这边我自己就可以的。”
郝喜庆觉得这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俩人又随便扯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
可走到一半,郝喜庆又觉得周立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她看着周立匆匆离开的背影,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王大军在床上,紧闭双眼。
王鹤然看到王大军干裂的嘴唇,拿起水壶给纸巾上倒了点温水,将纸巾盖在爷爷的嘴唇上,让他的嘴唇能够有点水分。然后又仔细地掖了掖爷爷的被角,看着他的脸庞,脑海中闪出了儿时的画面。
小时候,自己发了烧,睡得迷迷糊糊的,王大军也是这样,用纸巾给她的嘴唇沾湿。等她发了汗,奶奶就会拿出刚刚煮好的小米粥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她。
王鹤然的父母常年不在身边,可以说,爷爷奶奶就是她小时候生活的全部。
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父母突然离开自己身边去外地做生意,她一点都不适应,隔三岔五的因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哭。
邓美荣是个有脾气的而且耐心有限,她一边哭,邓美荣哄哄就不想哄了,就把她放在一边,直到她哭累了,也就没声儿了。邓美荣才缓缓地喝上一口水,朝着她挑眉,“想用那点子眼泪架着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还嫩点。”邓美荣笑着,伸手摸摸她嫩嫩的小脸蛋,其实邓美荣很爱自己的大孙女,只是因为她脾气不小,耐心又有点差,所以让她带孩子也挺棘手的。
可王大军是个超级温和又有耐心的人。
每当这时候,他就把邓美荣哄去做饭,然后带着小王鹤然出门。
有时候是一个咸咸香香的吊炉饼,有时候是一碗软软呼呼的鸡蛋糕。
她吃了,就不闹脾气了。
后来,王大军带着她,跟着其他老头老太上公园锻炼,别人舞剑玩设施,王大军可不敢叫她玩,俩人就爬小土坡,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到七八岁的时候,公园已经唬不住王鹤然了,她就让王大军骑着自行车带她去没见过的地方玩,有一回,他们在路边看卖鸟的,他求了半天让爷爷买一只鸟回家,那次王大军实在是没劝服她,最后带了一只白黄相间的文鸟回家,遭了奶奶好一顿钳巴。俩人也不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天抽出空来,一起给鸟喂食,逗着鸟玩;后来她才知道,爷爷自己也喜欢文鸟,可顾及着奶奶一直没遂愿。若不是打着自己这张大旗,他还不一定能成事哩。后来爷爷又偷偷以自己的名义添置了好多小玩意回家,她都勇敢地一力承担下奶奶的怒火了。
她当那些是和爷爷的小秘密。
再后来,十来岁的王鹤然,让爷爷在家陪她玩‘小霸王’游戏机,一老一少一人一个手柄,王鹤然玩得不亦乐乎。可怜了老头儿,眼睛都有点花了,还要每天磨炼技术。生怕她再撅着个小嘴说出,“爷爷好菜,赢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后来的后来,她们一直都生活在一起。
王鹤然一直固执的认为,以后也会是这样,一直都会是这样...
郝喜庆买了吃的喝的,回到病房,邓美荣也睡醒了。
王大军还是没有醒,王鹤然和邓美荣实在没什么胃口。
郝喜庆见状劝慰她俩,“你俩要是不挺住,后面王爷爷恢复期的时候咋办?人是铁饭是钢,得多少吃点。”
二人听了这话,才多少吃了点。
郝喜庆看着只动了一点儿的小米粥,和只少了两个小包子的包子袋,决定高低得等俩人中午饭吃了再回。不然她俩肯定是一口都不带吃的。
这一等,郝喜庆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林静正好回家弄完午饭,刚开门要走,就撞见回来的郝喜庆,便原路回了屋里,想了解一下王鹤然她爷那边的情况。
说到这个,郝喜庆也不禁叹了口气,“我走的时候,王爷爷还没有醒。”
林静心里也不平静,“医生怎么说?”
“一般情况,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该醒了,王爷爷是再睡下的都好,可是他就是一次也没醒过。医生说醒了慢慢缓着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要是到了明天也醒不了,就劝鹤然早做准备。”
林静被震惊的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来。
下一秒她就有了主意。
老爷子病成这样,鹤然也是慌了,她爸妈没准都不知道呢现在。
自己必须现在给她父母电话说明情况!
林静又急急忙忙出门,回社区,找到鹤然父母记录的电话打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林静回到家。郝喜庆问情况咋样。
林静有些戏谑的开口,“老人都这样了,还跟我那儿叫苦说自己脱不开身。可真有他们的。还要我照应着,那是他们爸妈!上下嘴皮子一碰,孝心到位了?怎么好意思长的嘴?”
郝喜庆还没见过这样的林静,赶紧上前给她揉了揉心口,“多大点事儿啊,不至于妈。”
林静顺着闺女的手,顺着心口,“你说这老天爷也是,善心的,就叫他们多干,还叫他们干好,不然就是不善。那些个奸猾的呢?诶,回来装几天孝子贤孙,就变成孝子了。这样的人,迟早把父母子女缘分全作没!”
郝喜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心疼鹤然,她也没做错什么。凭啥遭这事儿?”
林静拉着郝喜庆的手,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早就告诉自家闺女这样残酷的事实。
可她也不想闺女带着怨怼去生活,哪怕是一点点。
“闺女,你觉得好人该有好报吗?”
郝喜庆点点头。
“可是你也要承认好人有些也没有好报,对吗?甚至一些坏人还过得不错。”
郝喜庆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这恐怕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到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我粗略把它们分开。那就是,苦难与罪恶,其实并不是相通的。我们笃信好人有好报,坏人即便暂时逍遥法外也会有迟到的正义,我愿意将它称之为每个人对于善的信仰。可事实不如此,那我们就要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了吗?并不是。因为那也不是适用于所有人的规则。这个世界上,还有巨大的,非黑非白的,灰色空间。正因为人是复杂的。所以妈妈在这里,想要提前告诉你这世上很多残酷的真相。同时也要提醒你,在对世界抱有善意的期望的时候,也不要盲目的相信某一端。那可能不是全部的真相。”
郝喜庆并不能一口气消化。
“我好像不明白。”
林静握了握郝喜庆的手。
“比如,鹤然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她得到了爷奶全部的爱,对不对。你也有时候会羡慕。”
郝喜庆似乎有些明白了。
林静也不是那种说教一番就必须孩子能总结出个一二三四五的刻板家长。
孩子能摸到一点边,就不容易了。
于是她让郝喜庆回去小睡一会儿,今天起的那么早,又折腾了这么久,肯定早乏了。
至于她,还想去菜市场挑一只老母鸡炖来给王家仨人补身体。
林静愤愤的想,自己这是考虑邻居,跟那俩没心的可是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高泽斌下了班,就赶紧来了医院。
这是他和安杨商量好的。
王鹤然平时再大大咧咧的像个假小子,但怎么也是个女生,自己和安杨两个大老爷们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哪怕打打水,那水房可不近,水壶也不轻。他们多干一点,让王鹤然几人在医院里有个热水喝,就省她们多跑一趟的事儿不是?
所以他和安杨约好轮流来看看情况,顺便干点活再走。
看望完王大军,高泽斌突然想到周立的父亲也在这里住院,他脚步一转,决定也去看看情况。
谁知道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黄丽拽周立的胳膊,把他弄得一踉跄。
“我弄伤你爸的事儿,对谁也不许提。听见没有?(说着黄丽又拽了周立一把)你哑巴了?倒是说话啊!”
高泽斌闻言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都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