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噩耗传来。
严厉行陪同林九黎赶到晨曦花园，曾经林九黎在此度过几年生日的喜悦已经一扫而光，在园中只听到房子里传出吴妈的哭泣和胡水仙的嚎叫。
孙黄连刚从医院探望伤痛过度的亲家公归来。从他口中，林九黎听说一二。
今天早晨，顾徽柔被发现平平静静地死在房间里的床上，送到医院已经无力回天。
向来恶劣的胡水仙即便发生这种令人扼腕之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当她听说儿媳妇是死于先天性心脏病病发，不仅不感到悲伤，反而一副受了蒙骗的态度骂天骂地，在死者棺椁前不得安宁。
“什么德高望重的院长都是骗子，骗我儿子娶了一个病秧子！现在还害我儿子年纪轻轻成了鳏夫！还一直以为是千金大小姐走路都得喘口气多娇贵，原来是有病，要死人的病！”胡水仙这铁嘴钢牙可谓是毒辣至极，“好几年也没给我老孙家生个一男半女，原来是有大病根本不能生！死了干净，我儿子还有更好的人生不能被拖累……”
“你说够了没有！”林九黎从外面听得义愤填膺，冲进来怒怼恶妇，“徽柔姐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积点口德？徽柔姐跟世岐哥几年夫妻互相扶持，相敬如宾，作为儿媳妇她对你更是无条件孝敬，你没有资格批判！”
从小到大，林九黎忍受胡水仙的恶劣谩骂和羞辱讥讽何其多。只因为孙家于自己有恩，她从来保持敬而远之。
直到今日终于无法旁观这妇人的恶毒。
“你们都不是好货，你也离我儿子远点！”胡水仙毫不留情地口诛九黎，“徽柔死了我儿子也不轮不到你这个死丫头，给我滚，滚出去！”
严厉行和孙黄连从外面跑了进来，前者护着林九黎，后者把老婆子带走，这才让灵堂上恢复安静。
吴妈愤恼难言，涕泪横流。她从小照顾顾徽柔到出嫁一直不离不弃情同母女。原以为小姐收获幸福，如今终觉不值，居然嫁入这样人家，有那般丧尽天良的婆婆。
林九黎提起沉重的步伐靠近容纳遗体的棺材，睡在里边的顾徽柔紧闭双眼恰似入睡一般平静。
只一眼，林九黎便眼泪泛滥。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自从顾徽柔与孙世岐结婚起，林九黎对孙世岐有几分视为兄长的敬爱，便对顾徽柔有几分同等的尊敬。
每一年的生日，林九黎都收到顾徽柔的礼物，以及她精心挑选的蛋糕，那是九黎一年到头最快乐的时刻。
“怎么会……”林九黎不忍置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世岐哥呢，世岐哥在哪里？”
得知孙世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林九黎立刻跑上楼去。
窗帘紧闭的房间一片幽暗，直到林九黎推开门才有亮光进来。孙世岐坐在冰冷的床边，面无表情，双眼暗淡。
“世岐哥……”林九黎拭去泪目走向他，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满溢眼眶。
“九黎……”孙世岐抬起低垂的眼眸，“你来了，你哭了？”
孙世岐却没有一滴眼泪，但并非泪流满面的痛心疾首才是真正的伤痛。
林九黎本该是要安慰失去妻子的丈夫，但她的情绪再一次迸发，“为什么徽柔姐会突然就去了，这不是真的！”
孙世岐抹去林九黎脸颊滑落的泪珠，他自己的的眼角也终于闪动泪光，“徽柔，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我不配为丈夫更不配为医生……”
严厉行静默地站立大厅上。他虽然只见过顾徽柔几面，但深信顾徽柔是一位世间不可多得的贤惠女子。无论是对丈夫及家人，亦或是对九黎都善良温柔。
“冒昧问一句，孙太太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吗？”
吴妈已经声嘶力竭，对命运的不公无力哀嚎，“是，是遗传的，她母亲就是因为怀孕生下小姐才辞世，才二十二岁……没想到，小姐她也才二十五岁啊……”
严厉行顺便一问顾徽柔昨夜发病时，孙医生不在家？
“姑爷昨晚，去医院值班！”吴妈回忆昨日追悔莫及，“昨天晚餐时，小姐就有些吃不下，姑爷本想临时调班照顾她，但小姐强忍着说没事。姑爷临走之前还亲自送了一杯牛奶到房间给小姐……”
那一面竟是夫妻最后一面，一夜过去就成了天人永隔。
“孙医生的母亲住在这里？”严厉行再问。
前段时间，顾徽柔有着身体不适。胡水仙来探望时一个劲儿地高兴猜测她是不是怀孕了。
当时，吴妈可吓得不轻。幸好后来顾徽柔去过医院检查并没有发现怀孕。
除了胡水仙失望透顶，顾徽柔竟也无法掩饰落寞。
“姑爷是知道小姐身体状况的，他是个好男人好医生，早就决定不会让小姐生孩子。”吴妈只对胡水仙有怨言，“她前两天还带了乱七八糟的中药来要给小姐调理身子，强迫小姐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吴妈当然是阳奉阴违，不可能让来历不明的药被顾徽柔喝下。
事到如今，吴妈气愤地怀疑会不会是胡水仙那个毒妇害了自家小姐。她拉着严厉行去厨房看橱柜里的药包和药瓶，质疑有毒。
“可是你不是说那些汤药都是你经手煎煮又倒掉蒙混过去的。”
“毒妇，姑爷每次都说让她不要把她吃的降压药放在这里，不要把药混在一起！”吴妈激动得把胡水仙的药瓶砸在地上。
悲剧的降临就像冬天的大雪，悄无声息地落在人身上，让人如此冷寒。
公墓园入葬的当天，天空飘起雨夹雪。出席葬礼的人伤恸哀默，随后各自散场。
林九黎跟严厉行回到车上，见雨雪之势不减反增便又拿起伞下车，“等我一下，我去给世岐哥送把伞。”
白纸花铺满的墓碑前，只剩下孙世岐一人伫立在前。
林九黎将伞撑过孙世岐的头顶抵挡冷雨寒雪，“世岐哥，雪雨下大了，如果你生病了，徽柔姐在天堂也会为你担心的。”
“我刚刚对徽柔说了心事，这么多年我终于敢跟她坦白……”孙世岐回转面对林九黎，“或许是徽柔真的听见我的声音，才让九黎你回来找我。”
林九黎并不能明白孙世岐的意思，更是绝对无法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九黎，我从很久以前想象自己将来会娶的新娘也是你，我答应林奶奶照顾你一辈子不仅是对老人家的承诺，而是想为你许下一生的诺言！”
雨雪安静，眼睛里雪崩。
“世岐哥你是不是冻糊涂了？“
林九黎紧张地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有设想过孙世岐会对自己暗藏心意，只以为是胡水仙对自己的恶意嘲讽。
“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清醒，我甚至庆幸徽柔不在了！那我就就可以毫无顾虑向你表明真正的心意……”
“世岐哥你别瞎说！”林九黎不敢相信听到孙世岐说出如此无情的言语，“这不是真的，在徽柔姐的坟前你不要说胡话了。”
“正是因为在徽柔的墓碑前我才不能继续骗她骗你骗我自己！”孙世岐放纵一生的情绪，“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守住对你的爱意，平静地陪伴你度过漫长岁月。但是你有了严厉行，我不再是你唯一的依靠，你甚至不再需要我，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失去你我的心有多痛！”
红枫精神病医院的婚礼虽然是假的，但孙世岐看到林九黎为严厉行穿上婚纱，亲眼见证两个人在仪式上结为夫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痛彻心扉绝不甘退守。
“那晚我梦到九黎是我的新娘！”孙世岐笑泪凝视哀求，“九黎再给我一次机会！严厉行爱你我的爱绝不会比他少，你与他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我又何尝不是？甚至我比他更早遇见你，我们一同度过的岁月更加长久……”
“不要再说了！”林九黎退一步躲开激进的孙世岐，“世岐哥不是这样的！”
雨伞从林九黎手里脱落在地，她被孙世岐奋不顾身地拥抱，“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九黎不要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你，不要嫌我是一个鳏夫，不要怨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做你的新郎，这次你选我，选我吧！”
林九黎在孙世岐排山倒海的真心话攻势之下脑海里一片混乱。被强制抱住的躯体痛意僵持，她拼尽全力将孙世岐推开，让他清醒。
“九黎……”孙世岐踉跄的身躯里住着支离破碎的心。
“世岐哥对不起，我不能选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徽柔姐而是因为……”林九黎由衷坦诚，“我只爱厉行。”
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也不碍于时间长短。但命运时常弄人，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圆满。
“世岐哥，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我没办法代替徽柔姐爱你陪伴你，保重！”
林九黎捡起地上的伞塞进孙世岐手里才肯离开。即使心思崩裂，她仍旧关心对自己而言胜似亲人的世岐哥，但无关爱情。
林九黎仓皇脚步跑出墓园，终于看见严厉行站在车旁等待。她抚平情绪向严厉行过去，被相向走来的他揽入怀中。
雨雪落下，冬天原来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