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九黎暂且留在黎明巷公寓。她的房间已经被清空,就连所属物品也已经搬到严厉行这里,跟被踢出来的主人一样。
但她又自觉如此幸运没有流落街头,拥有一位全世界最好的邻居,包吃又包住。
不仅限于今天晚上,连原本彷徨无助的明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严厉行联系了搬家公司明天就来搬运二人的行李。
虽然已经答应搬去严厉行的住处,林九黎的心依然忐忑不定。
吃晚饭的时候,林九黎趁着低头喝汤趁机问道:“严探长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啊?”
严厉行的内心多想义无反顾地将爱情宣之于口,可他到底还是顾虑重重,不想给林九黎增加一丁点感情上的负担。
“我对九黎你一见如故,我们相识相知成为朋友,又成为邻居。你没有别的亲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作为离九黎你最近的人,我当然要负责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一番解释既是言衷又是仓促,倒是最后一句话让林九黎听出探长的敬业感。
并非如她心慌意乱的那般,仅仅是对朋友,对邻居出于怜悯之心的关照。
是夜,林九黎躺在床上,她知道严厉行睡在沙发,却不为共处一室而感到慌张。悸动的心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但仍旧会跳出不一样的心绪节奏。
乍听严厉行的暧昧言语,猝不及防的她会心慌意乱。心思遐想被否之后,竟然还是会被失落感侵袭全身并且绵延不绝。
从红枫院回到黎明巷的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林九黎在心思疲惫之后安然入睡。
清早醒来,林九黎决定先回一趟报社。自己因故旷工如此之久,实在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
严厉行欲陪她同往,林九黎却执意一人前去。
“我现在状态很好,严探长你无需担心我。”林九黎坚持,“我好不容易洗清杀人嫌疑,万一被人看到严探长你在我身边,会被误以为另有内情。”
林九黎当然不是嫌弃严探长,只是她也需要独自面对一些事情。
“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强求。搬家的人下午才来,我也回一趟巡捕房。”
二人一同出门,去往各自的目的地。但无论分别的方向是东南西北,都会归回同一个原点。
关于钢琴家命案的法庭审判,各大报道已于今早登载头条,各出奇招展现这场重头戏的精彩之处。
曙光报社楼上,段珛跟向墨浏览各大报社的今日头条,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尽管审判的结果是林九黎洗净冤屈,但不少报道都侧重于她的精神疾病,甚至刻意打上引人误会的噱头。
“姐妹花反目,鬼上身复仇!情妇谋杀血案,结局竟是疯病成狂!争议凶杀,疑犯竟有几张面孔!”
“居然把九黎说成这样,她明明就是无辜的!”
“九黎妹妹这是洗脱了法律层面的嫌疑,却落入另一层面的网罗。希望大上海的风向天天变换,关于她的事能够早日烟消云散。”
说曹操曹操到,林九黎的到来让同事们惊喜不已,“九黎妹妹你这就回来了?”
“九黎我们都去听审了,你是清白的。”
“你们也看到我……”林九黎不知如何描述。
段珛总是出其不意地表达看法,“原来九黎妹妹还有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实在太酷了,简直是魅力无边!”
同事之间叙旧的热络氛围被社长的出现打破。林九黎被单独叫进社长办公室,与平时不一样。
几分钟后,林九黎从社长办公室出来。刹那的忧伤表情抬眼驱散,她用笑容掩饰落寞。
还没等段珛或向墨开口,社长随后走出来说:“九黎要离开报社回去休养治病,大家同事一场,告个别吧。”
林九黎今日单独前来已经做好觉悟,连出租公寓都容不下自己居留,可想而知报社这种工作场所怎能接受存在隐患的职员。
“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给大家造成许多负面影响,我在这里说声对不起。很高兴能跟你们共事这一段日子,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要说再见。”林九黎含泪微笑告别。
段珛跟向墨送林九黎下楼,段大记者可是对这位后辈记者又爱又恨,“九黎妹妹,等这阵风头过去,你病痊愈归来,报社大记者的名号还是只能由你继承。”
“段大记者终于认同我了。”林九黎感到荣幸。
不善言辞的向墨唯有表达心愿,“九黎,我们等你回来。”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林九黎裹紧外套,收紧手套,戴上帽子抵御深秋的孤寒,漫步于这段走出感情的老路上。
幸好的是她的故事风闻万众,而她这个人默默无闻。
从虹桥迎面而来的周骏业盯着林九黎许久,却完全被失业导致失魂的女人忽略得彻底。
“林九黎!”
一声略带恼怒的呼唤引九黎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前方,周骏业一如既往地一身潇洒自在。
只见他目光质疑地靠近过来,企图扒开林九黎的外套确认一下,“你现在是九黎吧?”
“我不是九黎我也不认识你!”林九黎矢口否认得无奈至极。
听说林九黎失去了报社的工作,周骏业居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态度,“这下好了,我以后都用不着等你下班,随时可以找你吃喝玩乐!”
“谁跟你吃喝玩乐,我才不要无所事事。”
尽管此刻,林九黎得益于失业烦恼,能够悠闲地游荡在水滨公园。
她跟严厉行的采访曾经在这里进行,也还有许多她不曾知晓却真实发生的故事在此发生。
“你就这么闲不住想做事?”周骏业一半正经一半暗藏狡诈,“要不然我给你一个事做?”
“你能给我提供工作,我看很可疑……”林九黎不敢轻易相信。
“一定是你能胜任而且会感到十分惊喜又无比荣幸的事。”周骏业故弄玄虚,听得林九黎纵使不信也想听一听是为何事。
周骏业散漫的脚步往林九黎一转身一停顿,面对面的笑意如同一缕不切实际的春风吹拂过面庞,“做我的女朋友!”
春风得意的话传到林九黎耳边犹如春雷劈头盖脸,不可思议,气得她当场跳脚,“你有毛病啊这哪是工作!我都失业了你还开我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喜欢九黎你的!”周骏业的进一步告白让林九黎如临五雷轰顶,劈得外焦里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九黎你不记得了,我们早前就已经有缘千里来相见。而且你就是我收藏的日记的主人,没有另一个九黎,你就是九黎,那个让我素未谋面却朝思暮想的女孩子。现在我也喜欢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真实地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周骏业的告白犹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拍打着林九黎的心头的礁石,远离海岸线的孤岛。
“反正我已经决定让你当我女朋友。”周骏业突然强硬起来,却又面红耳赤地害臊,“总之你赶紧答应我!”
“我不!”林九黎毫不犹豫地拒绝,乱了阵脚地拙口,“你简直,胡说八道,莫名其妙,你不可理喻!”
“我胡说八道?”周骏业据理力争,“本少爷刚刚是向你表白你听不出来吗?还说我莫名其妙,居然敢拒绝你才不可理喻!”
说罢,周骏业霸气外露地动起手来。他的手臂将林九黎的肩膀包揽,企图以此征服却不料被林九黎狠狠反击一记过肩摔!
多么熟悉的动作,多么惊人的力量,周骏业被摔倒在地痛彻心扉。
“你自找的!”林九黎紧张的脚步逃窜跑远,“我警告你别跟着我,要不要我下死手!”
被拒绝还被摔跤,周骏业碎了一地的心,爬起来气得直跺脚,“这么凶悍的女人……”
望着那回忆与现实里重叠熟悉的背影,周骏业不仅没有一丝怨言,反而一厢情愿地猜想道:“她会不会是害羞了?”
在以前,周骏业还在玩世不恭地流连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时,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难以数算。那时便只有林九黎留给他无情的背影。
现如今,周骏业切切实实地为这个背影心动了,即便掺杂着心痛。
“啊痛痛痛下手真重啊!”
逃过一劫的林九黎并没有放松心情,光天化日之下被表白,她哪里体会过这般突如其来的刺激。
但是如今的林九黎拥有强大的意志,不会仍像少时那样轻易被扰乱到失去自主。
周骏业的告白就像一枚花炮,怦然炸裂得五彩斑斓,落在林九黎的身上最终成了废料,随风抖落飘散。
秋风吹到巡捕房,萧瑟冰冷的监狱里,李曼溶坐在角落,沉湎于回不去的时光。
“善学堂发生大火那夜的白天,你去找过你姐姐?那场大火与你有关吗?”
“我去找姐姐,是想给她送我婚礼的请帖……”
妹妹给姐姐送她和从姐姐手里抢来的男人的婚礼请帖简直杀人诛心。
楚楚可人的妹妹还哭着哀求姐姐的原谅并祝福,最终只收获姐姐亲手撕碎请帖的羞辱。
“一辈子得不到姐姐的原谅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没想到那一天就是我见姐姐的最后一面,我却没来得及跟她好好告别……”李曼溶的言语之间流露出沉积多年的忧伤痛悔,再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