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谢春风就起床了，他悄悄走到陈白屿的卧室，看到她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眼睛搭在鼻梁上，硌出一个细小的痕迹，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还没写完的报告，那正是自己上班时候要带走的文件。
谢春风没有叫醒她，直接离开了家。
不，这已经不是家了。
如果陈白屿听话一点，如果她能更懂自己一点，自己也不会想要杀她。
谢春风乘上电梯，直接到了地下车库。他张望四周，发现很久都没有看到陈白屿的车了。以前，应该是很久以前，谢春风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替陈白屿检查一下车子，生怕一些问题没有及时发现酿成惨剧。
那时候，自己真怕陈白屿哪天开车撞死。
谢春风发动了车子，曾经很怕陈白屿突然死掉，现在却要变成雇凶杀死她的人。
谢春风看了一眼显示屏幕上的时间。
就在今天的某个时间，她就会死吧。
谢春风的车子离开了车库，开出了小区。
不行，孩子还没有安排好，今天不是杀人的好时机。
所有的胡思乱想终于之间有了答案。谢春风如释重负，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谢春风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
“我c！”一声尖叫。还有一声狗叫。
谢春风停下车，慌忙打开车门，一只泰迪被自己撞出了两米远，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莱尼，我的莱尼！”一个老头呼喊着，从地上抓起了自己的狗。
谢春风有些尴尬，他从怀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了一沓钱。
“对……对不住啊，大哥，我这没注意。”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我的莱尼回来吗？你眼睛瞎了你，大早上的开那么快，着急赶死去？”老头悲痛欲绝，恶语连篇。
谢春风有点不耐烦，“不就一条狗嘛，死了，就再买一条，你买一条更名贵的，更好看的，我陪你钱，你还想咋的。讹人啊？”
“再买一条？天底下有成千上万条狗，但是哪一条也不是我的莱尼。名贵的狗再好看，也抵不过莱尼陪伴我的这么多年。”老头越说越伤心了，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莱尼这刚生完孩子，被你这一撞，孩子没妈了，你这相当于改变了一只小狗的命运。人家明明可以幸福地过一生，你非得让人家成为孤儿。”
老头说得很动情，谢春风的不耐烦也消失了一半，他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安慰道：“狗死不能复生……”
人死也不能复生。
陈白屿要是死了，就是彻底的死了吧。
谢春风一想到这里，心跳就变了节拍。MD，我咋就才反应过来。
这样想着，谢春风把钱硬塞到老头的手里，重新跑回车里，启动了车子。
“诶，诶！肇事逃逸你！杀狗犯！”老头的骂声连绵不绝。
谢春风一边开车，一边拨打了杀手公司的电话。
对，取消这个傻X的杀人计划才是我想要的。
电话打了一路都没有接通。
谢春风把车停到车库，刷卡进了电梯。他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五点四十。不仅杀手公司没有营业，银行也没有开门。
谢春风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事到临头，之前的决心与无情忽然变得虚无缥缈。
终于熬到了八点半，他再次拨通了杀手公司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我想取消订单。”
“稍等，为您转接售后。”接着是一阵悠扬舒缓的音乐。
“嘟……您好售后的工作时间为上午十点，请您在十点之后来电。”
“你们他妈的接单的时候咋还能24小时竭诚为我服务呢！”谢春风愤怒地摔了电话。
几秒钟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拿出他平时用的手机，打给了陈白屿。
“你听着，今天你哪都不要去，就在家待着。”
“我都在路上了。你的档案袋落家里了，我正好给你送去。还有昨天你让我帮你写的报告已经发你邮箱。”
“儿子呢？”
“儿子在我车上。”
“你听我说，现在你赶紧回家，东西一会儿我让人去取。”
“不用了，我正好去修车。修车的地方离你们单位不远，反正都顺道。我们夫妻一场，就别跟我客气了。”
“修车？你车咋的了？”陈白屿开车的这些年，经常出事故，谢春风一听说陈白屿要修车就知道这女人准是又出事故了，那些形成肌肉记忆的担惊受怕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再一次发生，“你就不能小心点，天天开车怎么就还能出交通事故，你知不知道在马路上出事，稍有不慎那就是人命……你撞死别人那叫草菅人命，你自己死，那叫死有余辜。你们女人就不能开车，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
谢春风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陈白屿最讨厌的就是谢春风没完没了的责骂。在她学开车的时候是这样，在她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没有安慰，只有责怪和谩骂。
谢春风对着电话又骂了一句人。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是信贷科的科长来汇报工作。
谢春风看了看门口，营业部主任、业务科的科长也在外面排队。
没有发泄出来的情绪只能咽回肚子里。
心不在焉地处理着工作，机械地点头和摇头，谢春风第一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样漫长。。
“咱们门口停车位经常堵车，咱们是不是可以跟有关部门提提意见，把绿化带推掉，扩宽一下马路……”
办公室主任正在喋喋不休，谢春风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五，四，三，二，一，MD终于十点了。
“出去！”
“啊？”办公室主任没想到自己辛苦准备的话题竟然被这样轻易的对待，还没来得及委屈，便被谢春风推出了门外。
砰！
关门，上锁。
谢春风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杀手公司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熟悉的声音。
“我想取消订单。”
“先生，因为您这个订单还没有交易成功，所以不归我们售后管的，请您练习客服。”
这是谢春风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但是竟然极为合理，他愣了两秒之后开始咆哮：“你妈的跟我玩踢皮球是吧，老子是干啥的你知道吗，老子她妈专门就是干踢皮球这活的！其实客服也是你吧，接单的也是你吧，一直以来接我电话的都是你吧。”
沉默。
“你他妈说话！”
在谢春风的催促下，电话那头竟然笑了起来：“我说恁咋就这么沉不住气，今天最后一天了，为啥要取消？”
“我不想杀她了。其实她也没那么可恶。她虽然不爱我，但是从来没亏待我，也没有留举报我的证据……”谢春风越说越动情，竟然哭了出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婚。”
电话那头传来了吃爆米花的声音。
“那你刚开始的时候为啥要杀她。”
“我就是生气。她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就连我要跟她离婚，她都不在乎……但是我现在想来想去，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谢春风说到这里，吸了吸鼻涕，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取消订单吗？”
“拉出来的屎能坐回去吗？”
沉默。
“恁当我们杀手公司是干啥的，想杀就杀，不想杀就不杀？玩呢？”
搞了半天，对方只是想听故事，压根就没考虑退单的事情。谢春风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顿时恼羞成怒。
“反正我没付钱，杀了我也不付钱。”
对方笑了。
“你在跟我们耍无赖？也不看看我们是干什么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一百万准备好，人死钱到，否则，你就是我们给新人练手的靶子。”
电话挂断。
谢春风打了个冷战。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他连忙打电话给陈白屿，只要她躲得够快，杀手就不会成功。
陈白屿的电话一直没有通。
五分钟之后，杀手公司的短信已经发来——“事已办成，请于今日下午2点之前完成付款。”
死了？
谢春风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眼前天旋地转……
真的死了？
就在这时，谢春风的视线被窗外那不断密集的人群吸引了过去。而比那群人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事故现场附近的那辆白色的轿车——那正是陈白屿的车。
谢春风连忙冲出办公室，想要一探究竟。
“谢行，我正要跟您汇报呢，咱们行附近的汽车修理铺招牌突然坠落砸死了人，导致交通堵塞，严重影响咱行客户的车辆出入，您看是不是应该找有关部门协调一下？”办公室主任见门开着，便进来请示工作。
“啊……砸死的？”谢春风有些心不在焉，招牌怎么可能突然脱落，一定是杀手公司算计好的。
“是啊，据说死的是个女人还带个孩子。”
“孩子？孩子没事吧？”
“那我不太清楚，应该没事，说是只砸死一个女人。”办公室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打开了直播。
主播滔滔不绝地讲着现场事故，背景嘈杂，谈话声，警车声，救护车声，声声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里面，最入耳的就是小孩的哭声。
谢春风一把抢过手机，仔细地观看，视频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的小孩儿身影——那正是他的儿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谢春风颤抖着扶着窗台，努力让自己的腿支撑起身体。但眼泪依然不停地冲出眼眶。
“领导，您怎么了，领导……”营业部主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
儿子，自然会有警察安抚。
陈白屿，自然有医护人员替她收尸。
他一定要镇定，更不能出现在案发现场，他要表现得和这场事故没有任何关系，他要踏踏实实地做好受害人家属的身份。
自己的后路已经想好，可为什么还是这样心如刀绞。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清收人员带着老王来到了办公室。
谢春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想起杀手公司的最后一句话：“人死钱到，否则，你就是我们给新人练手的靶子。”
“快，快，带他去柜台前汇款！”
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的路只能不回头地走下去。
赵行这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在柜台上出了好几次错，不是把钱存错了，就是给人家转账的时候写错了名字，惹得三个客户破口大骂，扬言要投诉到总部去。
营业部主任迫于业绩压力便把赵行调到了不对外服务的备用柜台去，让他练习点钞。
“你不是马上就要比赛了吗？好好练练吧，争取拿个成绩。”
赵行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端着一盒子点钞卷就坐到了指定的柜台。
“连个谢谢也不说。”营业部主任对着赵行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满。
赵行当然没有听到这句抱怨，他感觉自己早已被一分为二，一半担心谢春风看到档案袋里的照片来找自己麻烦，一半害怕Tony和大毛被抓暴露自己。事到临头，所有的坚定都被瓦解，他十分后悔参与抢劫行动，可如果时间倒退，如果不扳倒写谢春风，他早晚也会落个被辞退的下场。
人生从来都不是选择题，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改变自己，大家只会按照从小到大被生活打磨出的人设，如同玩偶一般被命运玩弄于鼓掌。
眼下，所有的煎熬都是真的，那如同洪水般蔓延的后悔也是真的。可就算时间倒退一百次，一万次，赵行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赵行把点钞卷放在柜台上，点钞机调成计数模式，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差五分钟两点，距离计划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点钞、打捆，点钞、打捆……
“滴滴滴滴”定时器的声音响起。
赵行动作娴熟地把点钞卷拆捆，过钱……
五分钟16把，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都说心掷一处可以让人忘记烦恼。这样重复的动作做得多了，赵行很快就投入到点钞练习之中，烦心事渐渐飘远。
就在他专注点钞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柜台的玻璃。
赵行吓了一跳。
“你们主任让我来这办业务。”
说话的是楼上清收部门的小瘦子。赵行始终没有记清他的名字。他回头看了看主任，再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赵行把点钞卷放到了一边，登录了系统。
“来吧。”他打开了扩音器。
一个干瘪瘸腿的老头凑了上来，他艰难地把背包放到了柜台上，拉开了拉链。
拉链拉到了一半，他转过头去满脸为难地对小瘦子说道：“要我说，你们再容我一段时间吧。”
“大叔，都到这个份上了，您就别磨叽了。”小瘦子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拉开了背包的拉链，把一沓沓百元大钞塞进了窗口。
钱塞完之后，瘦子又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账户的信息，送进了窗口。
赵行熟练地把钱放在点钞机上计数，接过纸条，满脸疑惑地看着小瘦子。只见小瘦子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办，领导的事，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不该知道的少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