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把东西往店里搬的时候,山下的周姨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把自己家女儿送了过来。周小妹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了。周姨嗓门很大,一进门就大喊:“青青!快拿你个暖宝宝和红外线灯来!我家小妹痛经要晕过去了!”
黑娃愣愣地看着这群女人,洛青藓从屋子里面隔出来的仓库快步走了出来,接着把柜台后面的沙发凳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几个人把周小妹放在凳子上躺平的时候,洛青藓也把红外灯架了起来。她们拉开女孩的衣服,贴着暖宫贴开灯一气呵成。
也就五分钟,周小妹缓了过来。周姨摸着女儿满是冷汗的额头心疼得不行,却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黑娃。周姨一下警觉了起来,她站起来挡住自己的女儿:“这里咋有个男娃?”
“那是我弟弟。”洛青藓把黑娃推到了一边塞给他一包红糖:“去泡杯红糖水,两勺糖。”
黑娃进去之后,在妇联的安排下,洛青藓和这些女人友好了起来。
“哟,你这里有男娃,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换个地方摆龙门阵了?”其中一个父女说道。
“用不着,我弟弟和我是一样的。”洛青藓拿来一块热毛巾递给周姨,周姨自然地接过给女儿擦汗。
“啷个能一样,你本来就是女娃娃。要不是你那丧了良心的爹娘想儿子想疯了,在你胎里吃了转胎丸,就是那个高……高浓度雄性激素,能给你搞成现在愣个样子?不男不女的。”
“谁说我哥哥不男不女!”黑娃端着红糖水走进来,一听到这个词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好了好了。”洛青藓接过红糖水,拍了两下黑娃的背,示意他不要生气。
洛青藓有时候搞不太懂为什么大家都对性别这件事那么敏感,他身份证上是男的,社会性别是女的。两套器官都有,不过只有女的那套管用。早前他在网上看到过跨性别者和很多性别的划分,他认为自己是无性别者。可是网络没了,他去哪里找资料说服别人?只能一次次地看着周围的人把自己划到他们想要的性别当中去,或男,或女。
周姨把洛青藓偷偷地拉到一旁,轻声说道:“这就是那个,杀了想要欺负你那个男的的弟弟?他出来了?”
洛青藓没有出声,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五年前了,那个小卖部常客,大概也不知道洛青藓男女,强奸这种事,大概只关乎控制,不关乎性别。
后来被那人被黑娃用板砖活活打死了,洛青藓的秘密也公之于众了。大家对于他,多了许多同情和幻想。
周姨又把洛青藓拉近了一点,他都能闻到周姨嘴里的韭菜味:“你钱凑的怎么样了?”
“什么?”
“就是做基因改造的钱,你要是不够,我们妇联给你凑一些。让你早日变回真正的女人,也不耽误你结婚生孩子。我看那个送货的小王,就跟你挺般配的。”
洛青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钱他当然有,开个小卖部能花多少,那两百万他都用密封袋保存好缝进了床垫里。现在光靠小卖部的收入也能生活。至于自己为什么还不去做基因改造,他说不好,似乎也想得不大通透。
晚饭他给黑娃炖了鸡汤,黑娃吃完很快睡了,说是在里面养成的习惯,到点就困。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洛青藓披着外套靠在门口抽烟,他在小卖部前的石阶旁摆了一个搪瓷脸盆,接点雨水露水,这样一些野猫野狗就有地方喝水了。这是孤儿院里的一个老师传给他的习惯。
明明该是开春的时候了,天气还是冷得吓人。洛青藓回屋关了灯,刚想锁门,却看到门口蹲了个人,满脸的胡渣,举着搪瓷脸盆在喝水。
两人对视了有两分钟,那人只是咣咣喝水,似乎走了很久的路很渴。洛青藓终于开了口:“你是谁?”
姜活把脸盆放了下来擦了擦嘴,他身上没有钱又渴得厉害。这些日子凡是好心救济他的人都会问他是谁,从哪来,可他根本想不起来。于是自己编了一套糊弄人,说自己叫张大勇,来重庆寻亲。他抬头看着洛青藓:“姑娘,有吃的么?”
“一共是五块三。”洛青藓站在柜台旁边,看着蹲在一边喝着泡面汤的姜活。昏黄的灯光在他们脸上都打出了不算好看的光影。
“我没钱。”姜活抽空说了一嘴,然后继续把泡面汤喝了个一干二净。把泡面桶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姜活还仔细看了一眼桶底的调料渣。他用塑料勺子试图刮起一点,失败之后略有丧气地把桶连着叉子扔在一边。
洛青藓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算了吧。”
“给你干活抵债。”
两个人几乎同时张口,言语交叉之中又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干活?”
“算了?”
又是异口同声。姜活赶紧接了话头省的又话打话:“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但是我没有钱,所以我给你打工还债,一天管我两顿饭就行。”
洛青藓哑然失笑,他忽然感觉到手臂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黑娃手里拿着板砖把他扯回了自己身后。
“这里不需要干活的人。”还在变声期的黑娃嗓音又粗又低。
“把砖放下。”洛青藓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往后拖,“你都长那么高了,我们两个制服他不需要砖,你放下。况且我们没起冲突啊。”
姜活看着面前这两人拉拉扯扯地,似乎渐渐没了要攻击自己的意思。按着皮靴的手就松了开来。他在皮靴里藏着一把短刃,这似乎是他身上唯一一个特别的东西。
在刚进川北的时候他找到了一家卖古董的盘口打工。那家的老太爷不是一般人,听说早年间是学戏的,活得金贵,今年都一百多了,眼耳口鼻可都将养得好,一点没废。
他出手制住一个小贼的时候,裤腿里短刃发出来的轻微金属摩擦的声音,让老太爷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老太爷说,用20万换他这把断刀。但是姜活不肯,碍于老太爷家大业大,姜活没办法只能说出实话。自己大概是脑子出了毛病,在广州失了忆,只知道要往重庆走,但是浑身上下只有这把短刀似乎跟他的过往有些牵连。要是没了这把刀,他觉得自己就把自己丢了。
老太爷在天井里的石桌上看着他很久,最后喝了口茶。还是给了他五万块钱,临走的时候嘱咐姜活,一路上还是找些老百姓的地方隐藏自己,打架也不要轻易出手,他这身功夫太俊了,惹人注意在他身上也许并不是好事。姜活在那时候都怀疑这老太爷是不是认识自己,但老太爷否认了,只是说他与自己早年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