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空气冷得像被冬夜冻住。
那敲门声持续而缓慢——
每一下都像敲在魏正言的后背。
“咚……咚……咚……”
不是催问。
不是寻常的小民。
也不是街坊吃瓜的随意。
像是一种……“等你开门”的命令。
魏正言站在院口，灯笼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更严肃。
老头蜷缩在墙边，脸白得毫无血色，几乎颤着发声：
“千万别开门……听到没有？千万别！”
小丁吓得腿都抖：“老、老爷……这敲门声……像是官差？”
“不。”
刘妈却摇头，脸色同样紧张，“官差敲门不会敲三下。官差的敲法是‘咚—咚咚’，有节奏。
这种敲三下……是民间江湖人的暗号。”
魏正言：“江湖人？”
刘妈点头：“江湖上……只有出手要债、要人、或者要命的人，才敲三下。”
魏府一片死寂。
外面又敲了三下。
“咚……咚……咚……”
魏小龙咽了口唾沫：“爹……你说……他们不会是来抓……这位老伯的吧？”
老头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老兽：
“他们追了我二十年……死不放过我……
我以为他们不知道我来了魏府……
可他们……还是找到了……”
刘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扯上的是哪路狠角色？”
老头抬头，嘴唇抖得厉害：“是——旧义团的人。”
魏府一片静。
旧义团。
一个在北平民间常被当成“传说”的江湖组织。
不受官府管束，行事隐秘，专门替人“解决无法公审的恩怨”。
杀人不一定，但绝不会让目标好过。
魏正言第一次意识到——
这个老头，牵扯的不是简单的流浪汉身份。
敲门声停了。
壁上影子晃动，像是外头来人贴着墙在听气息。
魏正言心里发凉。
终于，他深吸一口冷气：“我去开门。”
“老爷！！！”众人同时喊。
老头猛地抓住他手腕：“你打开，会连累整个魏府！他们会把你当我同伙，会对你下手的！”
魏正言甩开老头：“我魏家堂堂正正，怕什么？”
老头急得眼圈都红：“你不怕我死，你也得怕牵连你家人！我值不了一个室内仆役的钱，却值得你们魏府为我陪葬？！”
这一句话，让魏正言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他不是怕死。
可如果连累家人……他不能冒这个险。
屋内静了几秒。
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不是敲门。
而是一个低沉、沙哑、但意外礼貌的男声：
“魏家主请听。我们并非来害人。
我们要找的……是你们府中的一位老人。”
语气平稳，却带着压迫。
魏正言沉声：“你们要他做什么？”
门外答：“带回。交代旧案。此事与魏府无关。”
老头整个人哆嗦：“他们说无关……就是要命的意思……”
魏小龙小声嘀咕：“这语气……不太像流氓。倒像……有组织的流氓。”
刘妈：“闭嘴！你要乱说，待会被他们听见你也得被带走！”
门外那声线透过木门传来：
“魏家若愿交人，我等立刻离开。
魏家若护人——”
停了一秒。
院子里所有人屏息。
“——责任自负。”
四个字落地，像刀插地板上。
魏正言攥紧拳。
他堂堂魏家，却被人像威胁鸡鸭一样威胁？
可还没等他开口，老头突然站起来，颤巍巍走了几步：
“不……别开门……别替我承担……”
他转向魏正言，眼睛湿得像含泪：
“我不该来……害你们一家……”
魏正言却死死盯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
老头沉默许久，喉咙颤动：
“当年……北郊驿站的那场事……我、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救了不该救的人……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刘妈心直口快：“啥秘密？”
老头闭眼：“关于……你们夫人。”
魏正言像被雷劈了一下。
老头继续说：
“驿站那天夜里……秋莲……她……”
声音突然停住。
因为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细碎声”。
像是刀锋擦过木门。
那声音太轻，若非魏府正院今晚安静，也不会被听见。
小丁吓得脸白：“老、老爷……他们是不是要破门啊？”
魏小龙：“爹，你后悔没把账房里的刀子留下来了吗？”
魏正言：“闭嘴！”
他走向门口，贴耳听。
外面那群人似乎在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
忽然——
那名为首的沙哑男声再次开口：
“再问最后一句——
魏家主，是交人……还是护人？”
一句话，压得魏府空气都变稀薄。
老头哭着喊：“别管我！我走！我现在就走！”
他转身就要奔向后门。
可魏正言大喝一声：
“给我站住！！！”
老头被吼得停住。
魏正言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是心软。
不是相信。
不是怕。
是——
这个老头提到母亲的方式，让他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母亲的死，或许并非疾病，而是……牵扯到一场危险的旧案。
门外那群人又问：
“魏家主？”
这一次，魏正言终于开口——
声音沉稳得出奇：
“今晚——魏家不交人。”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老头眼泪直接掉下来。
门外安静了三秒。
三秒后——
一阵轻笑传来。
不怒，不讽刺。
只是那种听见意料之中回答的轻笑。
“好。”
那人低声说：
“魏家有胆。”
下一秒——
脚步声渐远。
如同潮水退去。
整条胡同陷入死静。
唯有魏府院内灯火寂寂。
老头靠着墙滑坐下来，双手抖得厉害：
“你……你为什么护我……你根本不信我……”
魏正言看着他，眼神复杂：
“我不是护你。我是护——我母亲的名声。”
老头抬头，眼里蓄着泪，却带着某种……释然。
刘妈却突然“啊”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吓回来。
“小、小、小爷！老爷！偏院那边——刚刚有人翻墙！”
魏正言瞳孔一缩：“是谁？！"
刘妈：“影子一闪就没了……但……留了东西。”
“什么？”
刘妈颤抖着举起一张折成三角的纸：
“这纸……是贴在老头枕头上的。”
魏正言展开纸——
上面写着四个字：
“明夜再来。”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