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的偏院落在最北边,人少、灯少,一到夜里比正院冷上两分。
偏院的屋子里,一盏油灯被点着,光晕黄得像风一吹就要灭。
老头缩在床边,看着那盏灯,像是盯着某个远得无法触碰的过去。
小丁把铺盖胡乱拍了拍,抖得灰尘乱飞:“老、老伯,您就先将就住这儿吧……”
老头点点头:“有地方住就行,别嫌弃我身上脏。”
小丁却偷偷看了他一眼——
刚进府时,这老头的衣服确实脏,但他的手指、指甲缝,却干净得不像乞丐。
好像……
他只是穿了一身“乞丐壳子”。
小丁心里发麻:“老伯,您以前……做什么的?”
老头笑了笑:“以前?很多年以前,我也在北平混过。那时候风大、路乱,人一转头,家就没了。”
“那您怎么认定……我们老爷是您儿子?”小丁忍不住问。
老头抬眼,眼睛里似乎闪了一下光,但那光芒很快消失:“我……认不准。我只是……想来确认点事。”
话里有话。
小丁头皮一紧:“确、确认啥啊?”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让他措手不及的话:
“魏夫人……她还在吗?”
小丁一时说不出话。
魏夫人……
早在魏小龙八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老头听小丁的沉默,轻轻叹气:“也是……这么多年了,她怕是……”
他没再说。
小丁越听越害怕,赶紧拽着门帘说了句:“您早点歇着吧,我还得回去帮忙。”
正要离开,老头突然叫住他:
“哎,小丁——”
“啊?”
“你们老爷脾气怪……但人不坏。你们这些年跟着他,辛苦了吧?”
小丁怔住。
一个乞丐居然能看出这些?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头却已经靠在床头睡下,似乎一下子疲惫得不行。
屋外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
小丁关上门,心里却像揣了只猫——越走越不安。
……
夜半,魏府正院。
魏正言一夜睡不着。
老头那句“只是旧相识”像一根刺,一点点扎进他心口。
他起身走到堂屋,看着“忠孝传家”的匾。
灯光下,那“孝”字像被阴影吞了一半。
刘妈从后院端着水路过,看见他站在黑暗里,吓了一跳:“老爷!您不睡觉站这儿干嘛,像具缠怨似的。”
“刘妈。”魏正言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来骗吃骗喝,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刘妈皱眉:“老爷,您怀疑什么?”
魏正言喉咙动了动:“他说他认识……秋莲。”
刘妈眼睛一缩。
这几十年来,魏府里能提“魏夫人”三字的人不多。
尤其是以这种语气。
魏正言低声问:“刘妈……秋莲有没有和我说过,她过去认识的人?”
刘妈皱着眉,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
良久,她才叹:“夫人……确实有一段不愿说的过往。但她活着那会儿,谁敢追问?老爷您自己也怕伤她心。”
魏正言心里一紧:“你知道多少?”
刘妈摇头:“不多。只知道夫人年轻时,在北郊驿站待过几个月。那段时间……她常常半夜掉泪。”
“驿站……”魏正言咬住这个词。
老头也说过这两个字。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巧合。
刘妈忽然压低声音:“老爷,我得提醒一句。若那老头真的和夫人有些旧情牵扯……这事传出去,轻则丢脸,重则——伤家风。”
魏正言脸色煞白。
偏院方向突然传来一个轻微响动。
像是有人迈出院门。
魏正言回头:“是谁?”
刘妈侧耳一听:“像……偏院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
心里都绷紧了。
……
偏院小道上。
月光冷,树影摇。
老头披着旧棉袄,轻手轻脚走向院后。
他并未睡。
他像一只夜里的猫,在魏府院里悄无声息地游走。
走到一个拐角,他突然停住。
那是魏府旧木门的位置——
从这里出去,就是通往北郊的路。
老头轻轻抚着门板,眼睛像被月光照亮——
里面是一片老旧的、沉得像石头一样的回忆。
他低低地对自己说:
“秋莲啊……我来晚了二十年……”
声音轻得像风。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
是魏正言。
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表情冷锋锋的:“你半夜在这儿做什么?”
老头怔了一瞬,手不自觉藏在身后。
魏正言眼神一冷:“你想逃?”
老头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轻摇头:“我不逃。”
“那你想做什么?”
老头抬眼,看着魏正言。
月色下,那眼神苍老又真诚:
“我来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她……想保护的人。”
魏正言心口猛地一跳。
“你什么意思?你认识我娘?”
老头张了张嘴,似乎要说——
可就在这时——
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踩雪声。
很轻。
却像是有人在监视魏府。
魏正言警觉:“谁?!谁在那里?”
老头脸色瞬间苍白。
“来了……”
他喉头哑着,“他们……追了我二十年……”
魏正言:“谁?!”
老头:“想……想要我命的人。”
魏府的夜色瞬间变得紧张。
院墙外,有影子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