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天上是鬼子的飞机！”
一个耳朵格外尖的八路军战士，率先从战场混杂的巨响中分辨出那不同寻常的、从高空压下并急速迫近的沉闷轰鸣。
他猛地指向东北方的天空，声音因惊骇而变了调。
这一声呼喊，如同按下了某个诡异的暂停键。
厂区内，正在与日军第二中队爆破组进行最后惨烈缠斗的八路军援军、依托着残破墙壁和机器残骸节节抵抗的警卫连残部、乃至那些正手忙脚乱安装最后引信或点燃燃烧弹、准备按命令撤离的日军士兵……
几乎所有还活着、还能动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向那片被硝烟熏染得更加昏黄的天空望去。
六架涂着醒目橘红色旭日徽记的日军九七式重爆击机，排成两个杀气腾腾的三机编队，正从低垂的云层下方猛然钻出。
它们庞大的金属机身，在昏黄天光的映衬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泽，沉重的引擎咆哮声如同天际滚来的雷霆，瞬间压倒并吞没了地面上的枪声、爆炸声和呐喊声，带来一种令人心肺骤停的、属于绝对制空权的死亡威压。
它们的身形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仿佛死神正俯冲而下，展开黑色的双翼。
“隐蔽——！找山洞！进防炮洞！快！快进洞！！”
地面上，无论是八路军援军的指挥员，还是仅存的警卫连军官，几乎在同一刻发出了声嘶力竭、甚至破音的吼叫。
这吼声中，充满了面对重炮时尚可一搏的坚韧所不同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无法抗衡之力量的巨大恐惧与焦急。
面对从天而降的毁灭，在这片相对开阔、已无完整坚固厂房的谷地，除了那些深邃的山洞入口，几乎没有任何地方能提供真正的庇护。
赵大山连长刚被两名战士拼死拖到一处半塌的原料棚下，粗糙的木板和茅草勉强提供了一点心理安慰。
他强忍着左臂伤口钻心的剧痛和大量失血带来的阵阵眩晕与寒冷，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几片越压越低、阴影已然笼罩厂区的死亡黑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从牙缝里迸出血来：
“狗日的小鬼子……连飞机都叫来了……这是铁了心，要把咱们的根子……彻底炸烂、烧光啊……”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痛恨，更有一丝深切的无力。
地面的刺刀见红，他无所畏惧；但面对这来自苍穹、无可躲避的钢铁火雨，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渺小。
与此同时，正在指挥部队沿四号路线向关家垴方向仓促撤退的冈崎中佐，也看到了空中出现的机群。
他脸上那道疤痕抽动了一下，对着步话机几乎是吼叫道：
“全体加速撤离！远离厂区核心！向预定集结点全速前进！快！”
他身边的“鼹鼠”最后回望了一眼陷入火海与混乱的兵工厂，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迅速没入撤退的日军队伍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空中的“白色01”号机驾驶舱内，池田大尉透过轰炸瞄准具，清晰地看到了下方升腾的烟柱、燃烧的建筑、以及如同蝼蚁般四散奔逃的黑点。
“目标确认，烟柱最浓处为核心区域。”
他的声音冰冷，透过机内通讯器传达到编队每一架飞机，“各机，跟随我的航线。投弹手，预备——”
他拉下操纵杆，轰炸机开始进入稳定的轰炸航线，机腹的弹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排列整齐、闪烁着寒光的重型航弹。
“鼹鼠”在听到那由远及近、迅速放大的引擎轰鸣的刹那，脸色骤然一变，那是一种计划外变量突然介入时的本能惊愕。
但他多年的潜伏训练立刻压倒了情绪，对冈崎急促而清晰地说道：
“中佐，航空兵抵达时间比预计提前了至少十分钟！我们必须立即脱离厂区核心！俯冲投弹的覆盖范围很大，他们分辨不清下面的具体敌我！”
冈崎自然也明白这个要命的道理。
他呼叫空中支援本是希望炸垮八路军可能的追击路线和集结地，为撤退争取时间，却没料到这些“空中骑兵”来得如此迅猛。
此刻他的部队还分散在厂区各处，有的在安装炸药，有的在与八路军援军交火，队形已然散乱。
“全体注意！放弃所有未完成爆破任务！丢弃非必要装备！按四号路线，全速向关家垴方向撤退！立刻！马上！”
冈崎对着步话机狂吼，声音因急切而失真，再也顾不得往日的阴沉冷峻。
命令如山，却也在恐慌中引发了新的混乱。
日军士兵像被惊扰的蚁群，开始从各个燃烧的车间、残破的工事旁脱离，甚至丢弃了一些沉重的电台部件、多余的炸药包和伤员，连滚带爬地涌向山谷外侧那条他们事先侦察好的、较为隐蔽的撤退小路。
纪律在求生的本能和头顶迫近的死亡阴影下，出现了裂痕。
然而，天空中的死神，已经完成了最终的瞄准。
第一编队的三架九七式重爆，在池田大尉的“白色01”号机带领下，已然进入平稳的投弹航线。机腹弹舱门完全洞开，内部挂钩松开。
“投弹！”
“咻——————————！！！”
凄厉到足以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的尖啸声，不是一声，而是成片地、连绵不绝地从高空猛然压下！
数十个黑色的纺锤形阴影脱离了机腹，在空气中略作分散，带着死神亲吻大地前独有的、优雅而恐怖的抛物线，向着下方那片烟雾升腾、火光遍布的黄崖洞核心区域，急速坠落、放大！
这种声音超越了地面战场所有武器的嘶鸣，带着纯粹的、工业化的毁灭意志，让下方所有听到的人，无论是八路军、日军，还是尚未撤离的零星工人，心脏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一瞬间，连激烈的交火声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卧倒——！找洞啊——！”
地面上最后的警告声，微弱而绝望，瞬间被接踵而至的钢铁与火焰风暴彻底吞噬。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