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仔细审视着余名那副将“贪婪”、“怯懦”与“狡猾”混合在一起的嘴脸,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轻蔑与满意。
在他看来,这种人最为“理想”--有欲望,怕死,容易控制。
只要持续施加足够的压力和诱惑,迟早能将其彻底握于掌中。
他需要的,只是耐心和循序渐进的收紧缰绳。
“余桑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是最好不过。”
中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恢复了那副施舍者的倨傲姿态,“具体的合作细则,以及第一批我们需要物资的清单,我会派遣专人随后与你详细接洽。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愉快且长久。”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看余名一眼,便在随从的严密护卫下,转身扬长而去。
送走这尊代表着无尽麻烦与危险的“瘟神”,关上厚重的木门,余名脸上所有伪装出来的表情瞬间冰封、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与这些魔鬼虚与委蛇,耗费的心神远比打一场硬仗还要剧烈。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快步走向内室。
高尚正负手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外面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鬼子也终于坐不住了,比预想的还要急切。”
高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地说道:
“威逼利诱,还是他们惯用的那老一套。你觉得这个中村,是特高课的专业特务,还是宪兵队系统里比较有脑子的行动军官?”
余名走到桌边,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散喉间的干涩与恶心,然后才沉声回答:
“看他的气质和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傲慢,更像是特高课的高级课员,或者有军方背景的特务机关骨干。他开出的条件,比军统那边更直接、更狠毒,不仅仅是想要我们的物资,更是想要我们彻底背叛,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志,这是想要我们的根和魂!”
“都在意料之中。”
高尚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扫过上面犬牙交错的势力标识,“他们越是这样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越是说明我们之前的‘战略欺骗’和急速扩张,真正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让他们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和深刻的困惑。你刚才的应对非常到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要让他们觉得你贪财怕死、有缝可钻,看到了控制的希望;又要巧妙地给他们制造一点‘合理的’障碍,不能让他们觉得一切来得太容易,反而心生疑虑。”
“长官,我明白接下来的方向了。”
余名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我会立刻让‘暗影’调动精干力量,全天候盯死这个中村以及他带来的所有随从,摸清他们在本地的落脚点、联络方式以及上线关系。”
“同时,我会指示下面,适当、有选择地给他们‘喂’一些经过精心炮制的、无关痛痒甚至半真半假的情报,比如某个八路军小部队的‘疑似’调动、实则是早已废弃的驻地,或者关于‘幽灵部队’的模糊传闻,牢牢吊住他们的胃口。”
他的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凌厉的杀意:
“至于‘幽刃’……是不是可以开始制定预案,寻找合适的时机,将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拔除?”
“暂时不必。”
高尚果断地摆了摆手,目光深邃,“现在动他,等于直接告诉鬼子我们识破了他们的‘鼹鼠’计划,会立刻打草惊蛇,导致他们改变策略,甚至可能引来更凶猛的反扑。”
“留着他,让他活着,让他顺利地把我们想让他传递的‘假消息’和‘错误判断’源源不断地送回去,这对我们而言,价值更大。等到他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他的存在即将威胁到我们核心网络的安全时,再让‘幽刃’以‘黑吃黑’或者‘意外’的方式动手清理,才是最佳时机。”
他转过身,重重地拍了拍余名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信任与沉重的嘱托:
“继续演下去,余名同志。你现在就像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脚下是无数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你撕碎的野兽。但记住,握紧你手中那根名为‘理智’和‘纪律’的平衡杆,控制好每一步的节奏和姿态。这场给各路牛鬼蛇神看的大戏,才刚刚进入最精彩、也最危险的高潮部分。”
没过几天,尚未从与日特中村周旋的疲惫中完全恢复的黑云寨,又迎来了一位画风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访客。
一位约莫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皮肤黝黑、操着浓重山西口音的老者,在一名当地颇有声望的乡绅引荐下,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寨中。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袖口和膝盖处都有些磨损的旧式军装,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
与之前军统徐先生的文雅含蓄、日特中村的阴冷倨傲不同,这位自称姓赵的老者,显得颇为直接、爽快,甚至带着几分旧式军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粗豪气。
宾主在石屋落座,简单的粗茶奉上之后,赵老者几乎没有过多寒暄,便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地开门见山:
“余队长!久仰了!咱们都是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行伍之人,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就不说了!”
他目光炯炯有神,如同探照灯般上下打量着余名,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衡量,“你这黑云寨,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响当当的字号!兵强马壮,家伙事儿也硬!更难得的是,手里还握着盘尼西林这种价比黄金、能救命的紧俏货!可谓是有枪、有钱、有门路!是条真汉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看似推心置腹的“惋惜”:
“可老实说,余队长,以你现在的实力和局面,还窝在这太行山沟沟里,跟着八路那边,受那些清规戒律的窝囊气,能有啥大出息?他们那套,天天喊口号,讲主义,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枪使,能当炮弹砸到小鬼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