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但随即被他压下。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各中队报告情况。”
他放下望远镜。
第一中队长声音干涩：
“东、北两面主阵地，战壕挖掘完成八成，机枪巢位已设定，但反斜面防炮洞严重不足。弹药清点完毕，平均每人步枪子弹不足百发，冲锋枪和机枪弹药更少，掷弹筒榴弹只剩基数的一半。”
第二中队长接着报告：
“南、西两面，地形稍缓，是防御重点。我们砍伐了部分树木设置了障碍，并埋设了大部分携带的地雷和炸药。但最大的问题是水源，台地上只有两口浅井，出水量很小，难以维持……”
冈崎打断了他：
“水省着用。告诉士兵们，援军正在路上，我们只需要坚持住。”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感觉有些空洞。
方面军的回电他收到了——
“坚守待援，成为帝国铁拳的基石”。
他知道自己成了诱饵，但内心深处，那股被多田骏重新点燃的、混杂着功勋渴望与洗刷耻辱的执念，支撑着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信心。
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用泥土和石块临时堆砌），对围拢过来的军官们说：
“诸君，八路军绝不会放过我们。他们丢了黄崖洞，总部被我们惊扰，现在必然恼羞成怒。他们来的会很快，而且人数会远超我们。”
他手指点着沙盘几个方向：
“东、北两面陡峭，大部队难以展开，以少数兵力配属机枪和掷弹筒，扼守要点即可。”
“重点在南、西！尤其是西面那条缓坡和南面那条干河沟，这是他们最可能的主攻方向。第二中队、第三中队主力集中于此！所有自动武器、剩余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只剩两门），全部加强到这两面！”
“第一中队作为预备队，部署在核心阵地，随时填补缺口。”
“把重伤员……安置在背敌面的崖壁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一些，“节约弹药，放近了再打。我们的任务是拖延，消耗，为方面军主力创造机会！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话音未落，东南方向的山峦背后，突然传来了低沉而密集的闷响，仿佛远山的雷鸣。
“炮击！”瞭望哨尖声预警。
紧接着，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咻——轰！咻咻——轰隆！”
八路军的第一轮炮火准备开始了。主要是迫击炮弹，间或有山炮的轰鸣。
炮弹落在关家垴台地外围和前沿阵地上，炸起团团黄黑色的烟柱，土石飞溅。
虽然精度不算高，火力密度也远不及鬼子的航空炸弹，但声势骇人，考验着防守者的神经。
新兵蜷缩在战壕里瑟瑟发抖，老兵则默默检查武器，或者将身体更低地贴向湿冷的泥土。
冈崎在指挥所里，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面无表情。
炮击持续了约二十分钟，渐渐稀疏。
“要上来了！”
前沿阵地的军曹嘶吼着。
透过渐渐散去的硝烟，只见南面干河沟方向，以及西面缓坡下的树林边缘，灰蓝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出！他们人数极多，队形疏散，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快速跃进，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火力开始向鬼子前沿火力点进行压制射击。
“八路主力！”
一个鬼子少尉惊呼，“至少两个团！”
“稳住！”
冈崎对着电话低吼，“放近到一百米！机枪，听我命令！”
八路军的冲锋队伍迅速接近。
他们显然得到了“不惜代价”的命令，攻势凶猛。
第一批突击队员很快踏入了雷区。
“轰！轰！”
接连的爆炸响起，几名八路军战士倒下，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跨过同伴的遗体或伤者，继续冲锋，同时用集束手榴弹投向疑似火力点。
“射击！”
冈崎一声令下。
刹那间，关家垴鬼子阵地上残存的轻重机枪、步枪、冲锋枪一齐开火！炽热的金属风暴横扫向冲锋的八路军队伍。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战士如同撞上墙壁，纷纷倒下。鬼子的掷弹筒也嗵嗵作响，将榴弹砸向八路军的后续梯队和机枪阵地。
战斗在瞬间白热化。
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响彻山谷。
八路军前赴后继，一波倒下，第二波紧接着又冲上来，试图利用兵力优势强行突破。
鬼子则凭借地形和工事，以及精良的单兵射术和自动武器，顽强阻击。
阵地前沿很快尸横遍野，鲜血浸透了黄土。
西面缓坡阵地。
一处由两挺九六式轻机枪和数支步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点，给八路军造成了很大伤亡。
一名八路军连长眼睛红了，亲自抱起炸药包，在战友火力掩护下，匍匐向前，在身中数弹后，猛地滚到火力点下方，拉响了导火索。
“天皇陛下万岁！”
鬼子机枪手最后的嚎叫与爆炸声同时响起。
缺口被打开，一小队八路军战士趁机突入前沿战壕，与鬼子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刺刀碰撞，枪托挥舞，双方士兵扭打在一起，用拳头、牙齿、甚至石头互相攻击。
“预备队！堵住西面缺口！”
冈崎在指挥所里看到形势危急，立刻下令。
第一中队的一个小队嚎叫着冲了上去，用手榴弹和冲锋枪近距离扫射，终于将突入的八路军赶了回去，勉强稳住了战线，但那个小队也损失大半。
南面干河沟阵地。
战斗同样惨烈。
八路军利用河沟的掩护，一度推进到距离主阵地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鬼子守军将最后储备的燃烧瓶投掷下去，形成一道火墙，才暂时阻住了攻势。
指挥所里。
“中佐！西面第二小队玉碎！南面第三小队伤亡过半，弹药告急！”
副官声音急促，“八路军的第一波进攻被击退了，但他们正在重新组织，炮火又开始延伸！”
冈崎脸上沾着灰尘和别人的血迹，他看了一眼怀表，从战斗开始仅仅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再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