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委员长话锋一转,说出了那至关重要的定调之语,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电文须明确:此次华北作战之胜利,乃是在国民革命军统一战略方针指导下,于第二战区阎长官伯川公及战区司令长官部之总体指挥与协调下,全体抗日将士共同努力之结果!此番嘉奖,既是对其一部战绩之肯定,更是对所有在敌后艰苦抗敌之武装力量及民众之敬意!”
一锤定音。
这番表态,既回应了林森基于民族大义的呼吁,也给了国内外舆论一个交代,更是精妙的政治操作--
将八路军的战果,巧妙地纳入到“国民政府统一领导”、“战区长官指挥”的框架之下。
林森听罢,脸上紧绷的肌肉稍稍松弛,眼中那沉重的期盼化为一缕复杂的慰藉。
他缓缓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他明白,在当前的政局下,这已是这位委员长所能做出的、最具实际意义的公开姿态了。
蒋夫人也几不可闻地轻舒一口气。
至少,表面上的“团结”与“领导”得以维系,这对话语权和国际形象,至关重要。
委员长不再看他们,转身再次面向那幅巨大的地图,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复杂。
华北那片土地上的烽火,并未因这一纸嘉奖令而平息,反而,似乎预示着更广阔、更不可测的波澜,正在这破碎的山河之下,汹涌蓄势。
延安,枣园窑洞前
夏末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院里的枣树。
窑洞内,那台苏制收音机正发出带着浓重斯拉夫腔调的俄语广播声。
机要秘书坐在一旁,手中拿着笔记本,专注地同步翻译着:
“……尽管存在各种悲观的传言与噪音,但事实证明,华夏依然在顽强地战斗……他们显示出与日本政府或军队达成任何形式妥协的意愿,微乎其微……”
听到这里,正俯身在地图前的主席直起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就着油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他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迈步走到收音机旁,静静地伫立着,仿佛能穿透电波,看到千里之外烽火连天的战场。
秘书继续翻译,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振奋:
“……所有迹象表明,日军在华夏北部的统治,远非他们宣传的那般稳固。他们看似占领了土地,却如同坐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之上……”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在确认着惊人的消息:
“……根据最新获得并交叉印证的消息,在华北地区组织并实施了这场令日军交通线陷入瘫痪的大规模攻势的,正是坚持在该地区作战的八路军部队。具体战役规模与战果细节,仍有待进一步核实……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具有战略意义的行动。”
“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后,广播结束了。
秘书合上笔记本,看向主席:
“主席,广播完了。”
“嗯。”
主席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的烟卷忽明忽暗。
片刻,他转身道:
“帮我拿纸笔来。”
“是!”
很快,简陋的木桌上铺开了纸张。
主席就着油灯的光芒,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略微沉吟,便俯身疾书。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他写得很快,时而停顿,划掉几字,添上几笔,神情专注而沉静。
当他再次审阅修改完毕,将电报稿轻轻放定时,院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老总来了?正好!”
主席抬头,脸上露出笑容,将电报稿递过去,“我给老彭拟了份电报,你看看,这么发,妥不妥当?”
朱老总笑呵呵地接过,就着灯光细看。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随着阅读,笑容愈发舒展,最后化作一声洪亮的赞叹:
“……‘百团大战实乃振奋人心,可否再组织一两次这样的大规模战役’……好!写得好啊!”
他顺势在主席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将电报稿小心放在膝上,大手一拍:
“主席,你是没听见这几日延安城里城外的动静!消息传开,干部群众那个欢欣鼓舞啊!连挑担送货的老乡,说起‘咱们的队伍在华北打了大胜仗’,腰杆子都比平时挺得直!老彭这一声吼,何止是华北抖三抖,我看是全中国渴望胜利的人心,都为之一震!总算是有了个狠狠出一口恶气、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兴奋之余,朱老总的神色渐渐转为凝重,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
“但是,主席,我心里也盘算着。这次战役,暴露了我们的力量,也必然引起日寇最高度的警觉和疯狂报复。敌我力量,终究悬殊。这样的仗,再打下去,规模若再扩大,老彭他们那边的压力……我担心他们是否还能撑得住?后续的补给、兵员、特别是应对鬼子必然到来的残酷扫荡……”
主席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烟卷已经燃尽。
他将烟蒂按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衡量着千里之外的得失与风险。
片刻,他转回头,看着朱老总,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老总,你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但是,《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院落里缓缓踱了两步,声音清晰而坚定:
“如今,战鼓已经被老彭他们奋力擂响了,而且第一声就如此震天动地!这鼓声,不仅振奋了我们自己,也震慑了敌人,更告诉了全国全世界,在华北,抵抗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他停在朱老总面前,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
“接下来的关键,不在于是否继续擂鼓--鼓声既起,便难骤然停歇--而在于如何把这鼓槌,精准地、有力地,继续敲下去!敲在日寇最疼的地方,敲在它们兵力空虚的软肋上,敲在它们赖以生存的交通命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