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兵退下后，阎老西的指挥部里，几个刚刚闻讯赶来的晋绥军高级将领脸上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其中一个穿着笔挺呢子军服的中将，是负责大孤镇方向防务的，他跟山崎联队打交道最多，也吃亏最多。
“总司令，可是河西那边传来捷报了？”
“我听说那个林无悔不知天高地厚，主动去撩拨山崎那头疯狗，想必是碰了一鼻子灰吧？”
阎老西眼皮都没抬，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电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烦闷：“自己看。”
中将脸上的笑意更浓，伸手就去拿电报，嘴里还念叨着：“让我瞧瞧，八路这次又丢了多大地盘，死了多少……”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然后像见了鬼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错愕和铁青。
旁边一个少将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老楚？电报上写的啥？”
他一把夺过电报，低头一看，也愣在了原地。
“策反伪军三千……伤亡不足百人……顺势将根据地扩大了三分之一……”少将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山崎的主力呢？他的坦克呢？”
“就让林无悔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几个将领争相传阅着那份薄薄的电报，指挥部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幸灾乐祸的笑容，此刻全变成了火辣辣的羞臊。
尤其是那个楚中将，脸烧得跟猴屁股似的。
他们晋绥军主力，装备着美械德械，在大孤镇方向跟山崎联队磨了几个月，损兵折将，寸土未进。
结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猛虎团，拿着几条破枪，不但没吃亏，反而把山崎联队耍得团团转，捞足了好处！
这么一对比，他们这群正规军将领，简直成了饭桶！
“总司令，”楚中将艰涩地开口，声音嘶哑，“这个林无悔，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了。”
“他打仗的本事，已经超出了战术层面，这是在跟我们玩谋略了。”
“放任他这么发展下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是啊总司令，不能再养虎为患了！”另一个将领也附和道。
阎老西终于抬起头，疲惫地摆了摆手。
“动他？怎么动？上次我把大孤镇的防线往后撤了二十里，给日本人让开一条道，已经是踩着八路的底线跳舞了。”
“你们真当八路是泥捏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他长叹一口气，靠回椅背。
“现在这个局面，是‘斗而不破’。烈度再高，这层窗户纸就彻底捅破了。”
“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可就不止一个山崎联队了。”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他们明白，阎老西说的是事实。
跟日本人打，是国仇。跟八路闹翻，那就是家恨了。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都有杆秤。
“唉……”
一声声叹息中，众人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让人脸上无光的话题，开始讨论起其他方向的战事。
……
与此同时，河西村，猛虎团驻地。
林无悔正揉着太阳穴，一脸的头疼。
打了胜仗，本该是高兴的事，可上级的一纸调令，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组织上要给他派一名政委。
这事儿不奇怪。
全中国的军队里，像猛虎团这样只有军事主官、没有政工主官的部队，都属于特殊情况。
一般是因为军事干部稀缺，或者军事主官的能力实在太突出，组织上为了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暂时性的便宜措施。
最出名的例子就是129师的刘帅，军事指挥能力冠绝全军，直到后来邓公来了，才组成了那对黄金搭档。
林无悔估摸着，自己大概也属于这种情况。
可现在，仗打赢了，地盘也扩大了，组织上立刻就要把政委派过来，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琢磨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杀俘虏的事，肯定是没瞒住。
虽说杀的都是罪大恶极、负隅顽抗的铁杆汉奸，但“杀俘”这两个字，在纪律严明的八路军里，就是一根高压线。
上级这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另一只眼，可瞪得老大。
派个政委来，说白了，就是给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套上个笼头，免得他再搞什么“一言堂”，闹出更大的乱子。
“唉……”
林无悔正烦着，土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张虎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团长！完了！”
林无悔眼皮都没抬：“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张虎凑到炕边，压低了声音，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政委……政委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
林无悔不以为意，“让通讯员带去政治处安排一下，你跑我这儿鬼叫什么？”
“政委又不是来找茬的。”
张虎急得直跺脚，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可是团长……来的政委……是个娘们啊！”
“嗯？”林无悔终于抬起了头，皱眉看着他，“娘们怎么了？林红梅也是娘们，她杀的鬼子比你见过的都多。”
“你看不起女同志？”
“不是！我哪敢啊！”
张虎一张黑脸憋得通红，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可是这位女政委，她……她刚到村口，还没进指挥部呢，就跟炊事班的老王吵起来了！”
林无悔的嘴角猛地一抽。
炊事班长老王？
那个出了名的倔驴？
全团上下，除了自己，谁都敢顶两句的滚刀肉？
他顿时来了兴趣，从炕上翻身坐起。
“吵什么？”
“她说……她说咱们把缴获的白面拿来蒸馒头，是铺张浪费，不符合供给标准，违反了群众纪律！”
林无悔的脸皮又是一阵抽搐。
他慢悠悠地穿上鞋，站起身来，拍了拍张虎的肩膀。
“走，去看看。”
他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敢动他猛虎团的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