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人给我带过来。”林无悔催促道。
不多时，张虎就领着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不算高大，但敦实得像块石头。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悍劲。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脚上的布鞋已经磨开了好几个洞，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可腰杆却挺得笔直。
这便是孙大茂。
他一进仓库，目光就被那十台庞然大物给吸住了。
“德……德什卡……”孙大茂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他不是张虎这种外行，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的来头。
这可是苏制的12.7毫米大口径高射机枪！
太原城头，他见过的防空武器里，就数这东西最凶！
孙大茂几步冲上前，手掌带着颤抖，却又无比珍重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那神情，比看见亲爹还亲。
“摸过？”林无悔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底。
“摸过！”孙大茂猛地回头，声音洪亮得像打雷，“团长！在太原，我就在防空阵地上，给一个德国顾问当副手，打过这玩意儿！不过……咱们那时候就两挺，宝贝疙瘩似的，子弹打一发少一发。”
说到这，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那后来呢？”林无悔递过去一根烟。
孙大茂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张虎在旁边给他点上。他猛吸了一口，像是要将满腔的憋屈都吐出来。
“后来……太原没守住。”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是弟兄们不拼命，是上头的人先跑了！”
“飞机炸，大炮轰，我们连的弟兄死了一大半，连长带我们冲锋，背后却挨了督战队的黑枪！”
“他说我们是逃兵……”孙大茂的眼眶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亲眼看见，团副带着几车好东西往南跑，可我们连的伤员，连块干净的布都没有！”
“老子想不通，这打的是哪门子的仗？给谁卖命？”
“后来被鬼子俘虏，我带着几个弟兄挖土洞逃了出来。回原部队？我呸！我宁愿回家种地，也不再给那帮王八蛋卖命！”
这番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充满了血与泪。
林无悔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时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孙大茂。”林无悔开口道。
“到！”孙大茂下意识地立正。
“现在，我把这十挺德什卡交给你。”林无悔指着那十台大家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给你一百二十号人，成立猛虎团防空支援连。你，来当这个连长！敢不敢接？”
孙大茂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长？
他从军好几年，杀过的鬼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最高也就干到个班长。在国军那边，没钱没关系，你就是天大的功劳也别想往上爬。
可现在，这个传说中的英雄团长，第一次见面，就肯把这么重要的武器和一支连队交给他？
“团长……”孙大茂的嘴唇哆嗦着，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彻底湿了，“我……我孙大茂一条烂命，您看得起我，我……”
“我不要你的命。”林无悔打断他，“我要你给我带出一支能把鬼子飞机从天上拽下来的队伍！我要让小鬼子的飞行员，听到我们猛虎团的名字就哆嗦！”
“是！”孙大茂猛地挺起胸膛，一个标准的敬礼，吼声震得仓库嗡嗡作响，“保证完成任务！！”
他心里有一团火被点燃了，烧得他浑身滚烫。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从今天起，他这条命，就是猛虎团的！
……
第二天一早，训练场上。
一百二十名新兵蛋子列着歪歪扭扭的队列，好奇又敬畏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林无悔。
这些大多是附近的青壮，早就听闻过猛虎团和林无悔的威名，说他是武曲星下凡，天生就是打鬼子的神将。如今见到真人，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弟兄们！”林无悔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质朴的脸，“欢迎加入猛虎团！”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想当步兵，想扛着枪上阵杀敌。但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他指了指身后，那十挺用帆布盖着的德什卡高机若隐若现，透出狰狞的轮廓。
“看到了吗？那后面，是咱们团，乃至整个386旅都独一份的宝贝！有了它们，咱们就能专打天上的铁王八！”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猛虎团防空支援连的战士！”
“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们整个团的弟兄，保护我们根据地的乡亲们，不被鬼子的飞机欺负！”
“你们要练好本事，把眼睛瞪亮了，把枪给我瞄准了！让小鬼子的飞机，有来无回！”
林无悔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战士们的心坎上。
“让鬼子有来无回！”
“跟着团长，打他狗日的！”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战士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能操控这么威风的武器，还是英雄团长亲自组建的部队，这可比当个普通步兵神气多了！
看着士气高昂的队伍，林无-悔满意地点点头，将后续的训练交给了孙大茂和张虎，自己则转身返回了指挥部。
刚一进门，他就看到张虎一脸焦急地在屋里踱步，活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团长，你可算回来了！”张虎看见他，立刻迎了上来，“出事了！”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林无悔给自己倒了杯水。
“晋绥军那边，有动作了！”张虎的脸色很不好看，“楚云飞那个358团，派了一个营，说是要跟咱们搞什么‘防区联防’，直接开进了河东坡！”
林无悔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河东坡？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河东坡是猛虎团防区东侧的一处高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它就像一颗钉子，死死扼住了猛虎团通往外界的一条主要补给线。
楚云飞把一个营放在这里，美其名曰“联防”，实际上就是把一把刀架在了猛虎团的脖子上。
更关键的是，张虎说的“一个营”，绝不是普通的营。
“是钱伯钧的那个营吧？”林无悔冷声问道。
“团长英明，就是他！”张虎愤愤道，“我派人去打听了，那哪是一个营，整个就是一个加强营！”
“兵力超过八百人，轻重机枪、迫击炮一应俱全，火力比咱们一个主力营都强！”
“这他娘的哪里是来联防的，分明是鸠占鹊巢，想在咱们地盘上扎根！”
张虎越说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团长！这口气不能忍！”
“外头还有小鬼子盯着，他楚云飞倒好，先跟咱们自己人玩起了心眼！”
“要我说，干脆趁他立足未稳，咱们集中两个营，一口把他给吞了！”
“也让他知道，咱们猛虎团的肉，不是谁想啃就能啃的！”
“老张，冷静点。”林无悔放下茶杯，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冷静不了！这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张虎脖子一梗。
“打？打了然后呢？”林无悔看着他，“然后捅了马蜂窝，让阎老西找到借口，调集大军来‘剿匪’？还是让旅长、师长亲自发电报来骂我林无悔破坏统一战线？”
“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林无悔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张虎心头的火。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那怎么办？”张虎憋屈地问道，“就眼睁睁看着这颗钉子扎在这，天天膈应咱们？”
林无悔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河东坡”那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楚云飞想玩，我奉陪到底。”
林无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张虎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