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泽伍长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那把象征着指挥权的军刀,此刻感觉有千斤重。
眼前,是三百多双同样茫然、无助,甚至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眼睛。
油泽……大队?
他只是一个刚刚从上等兵提拔上来的伍长,连一个小队都没指挥过,现在却要指挥一个“大队”?
一个由大尉、中尉、少尉、曹长、军曹、上等兵层层甩锅,最后砸到他这个伍长头上的大队?
要是在平时,这种连跳N级的晋升,能让他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可现在,这个“大队长”的职位,分明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冲上去和猛虎团拼命?
别开玩笑了。
城墙上那帮中国军人是什么样的疯子,他刚才看得一清二楚。
那火力,那冲锋,根本不是人能抵挡的。
自己带着这三百多号残兵败将冲上去,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就没了。
那位把他提拔成“大队长”的上等兵前辈,临走前那庄严肃穆的表情,仿佛在托付帝国的未来。
可他跑路时那矫健的身姿,比兔子还快。
油泽伍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脑子飞速转动。
跑?
不行,理由都被用光了。
腰断了、肠胃炎、心脏病、战壕恐惧症……他总不能说自己来月事了吧?
妈的,这帮混蛋!
油泽在心里把所有上级的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一遍。
片刻之后,他看着眼前这群士气跌到谷底的士兵,把心一横。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威严。
“咳……诸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油泽挺直了腰板,学着那些长官的模样,用军刀指向前方黑沉沉的城墙。
“旅团长阁下的命令,是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人!”
士兵们的脸瞬间垮了下去,一片死寂。
果然还是要送死吗?
油泽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
“但是,西川大队长阁下……不,现在是我,油泽大队长……我认为,我们应该用一种更聪明的方式来执行命令!”
他看着周围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拖住’,而不是‘送死’!”
“所以,大家听我指挥!”
“我们……慢慢地向前移动,保持安全距离!”
“远远地开枪,打出我们的气势!”
“要让旅团长阁下看到,我们西川大队……不,油泽大队,是在英勇奋战的!”
“至于能不能真的拖住……那就看天照大神的意思了!”
“都听明白了吗?意思意思就行了!”
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原来这位新上任的“油泽大队长”,也是个明白人啊!
“哈伊!”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明显响亮了许多,甚至还带着几分真诚的喜悦。
于是,正定县的城下,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三百多名日军士兵,组成了一个稀稀拉拉的阵型,以一种堪比散步的速度,慢吞吞地朝着城墙方向挪动。
他们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地喊着“板载”,手里的三八大盖胡乱地朝着天空放两枪,枪声零零落落,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在庆祝新年。
这支被命名为“油泽大队”的部队,用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出工不出力”。
城墙上,一营的战士们正紧张有序地撤退。
突然响起的枪声和喊杀声,让所有人都心里一紧。
“狗日的,鬼子反扑了!”
“机枪掩护!别让他们上来!”
战士们纷纷寻找掩体,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可等了半天,预想中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并没有出现。
只有远处传来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营教导员趴在墙垛后,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老王,你看下边。”他捅了捅身边的王荣光,“这伙鬼子……怎么回事?跟没吃饭一样,火力还没县城里那些伪军强。”
王荣光正指挥战士们抬着伤员往下撤,闻言也探头看了一眼。
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的日军,动作迟缓,枪声寥落,与其说是反扑,不如说是在梦游。
“管他怎么回事!”王荣光头也不回地吼道。
“火力弱正好!省我们几颗手榴弹!”
“别看了!快!往下丢几颗手雷意思一下,掩护弟兄们赶紧撤!”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无悔那句“日军第38旅团距离你部不足十公里”。
那才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至于城下这群磨洋工的残兵,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几名战士闻令,拉开手雷引信,朝着城下随意地丢了出去。
“轰!轰!”
几声爆炸响起,正在“奋勇前进”的油泽大队立刻人仰马翻。
其实根本没炸到几个人,但所有日军都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非常有默契地卧倒在地,开始发出各种痛苦的呻吟。
“哎呀!我的腿!”
“医护兵!我中弹了!”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油泽伍长也顺势趴在地上,对着身后大喊:“敌人火力太猛!我们被压制了!请求战术指导!”
喊完,他便心安理得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在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下,猛虎团一营八百多名战士,带着伤员和烈士遗体,有条不紊地成功从城墙上撤了下来,迅速缩回了猛虎团的主阵地。
……
五里之外。
日军第38旅团指挥部。
旅团长麻北正龙举着望远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的视野里,攻上城头的八路军,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退了回去!
整个过程顺畅得像是一场演习!
说好的死死缠住呢?
说好的不惜一切代价呢?
“八嘎!”
麻北正龙猛地放下望远镜,气得浑身发抖。
“西川有北那个废物!他在干什么!”
“一个守备大队,就算被打残了,缠住敌人五分钟都做不到吗?”
“告诉他,让他立刻滚过来见我!”
他身边的参谋长低声提醒道:“旅团长阁下,根据情报,猛虎团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足有八百多人,几乎相当于我们两个标准步兵大队。西川大队或许……是真的尽力了。”
“两个大队?”麻北正龙怒火更盛,“就算他们有两个师团!我的命令是拖住!不是让他们看风景!”
“废物!一群废物!帝国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麻北正龙的咆哮声在指挥部里回荡,所有军官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他原本完美的计划,就是用西川有北的守备队作为诱饵和绊脚石,死死拖住猛虎团攻城的主力,然后他的旅团主力从侧翼穿插,完成对这支八路精锐的合围。
只要西川有北能拖住哪怕五分钟,他的前锋部队就能咬住猛虎团的尾巴,到时候,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就将打响。
可现在,鱼儿脱钩了。
很快,西川有北连滚带爬地被带到了麻北正龙的面前。
他一见到麻北正龙,立刻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旅团长阁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不是卑职不努力,实在是八路太凶残了啊!”
“他们的火力,简直……简直不是人能想象的!炮弹跟不要钱一样往下砸,我们连头都抬不起来啊!”
“卑职带着剩下的人拼死反击,可是……可是他们就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们真的挡不住啊!”
西川有北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麻北正龙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任由西川有北哭嚎了足足一分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直到西川有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麻北正龙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西川有北一愣,抽噎着点点头。
“很好。”
麻北正龙缓缓抽出自己的指挥刀。
“锵——”
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寒芒。
西川有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要求饶,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作为帝国的军人,完不成任务,就是最大的耻辱。”
麻北正龙的声音平静而残酷。
“而你,不仅是耻辱,还是一个影响我完美计划的废物。”
噗嗤!
刀光闪过,一颗人头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麻北正龙一身。
他毫不在意,用一块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该死的废物!”他对着那具无头尸体啐了一口。
“杀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的计划……我完美的计划!只要你能拖住他们五分钟!仅仅五分钟!猛虎团至少要损失一半人!”
“废物!!”
他将指挥刀插回刀鞘,目光转向远处猛虎团的阵地,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西川有北这个废物的溃败,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现在,突袭变成了对峙。
偷袭战变成了阵地战。
原本十拿九稳的围歼,现在……
麻北正龙眯起了眼睛。
恐怕只能是五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