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道山梁，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便顺着风钻进鼻腔。
柳林村到了。
只是眼前的情景，让独立二团所有战士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这哪里还是个村子，分明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村口歪歪斜斜地立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一个衣不蔽体的身影就那么横躺在路中间，苍蝇绕着他嗡嗡打转，分不清是死是活。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偶尔有几个活人从破败的屋子里探出头，眼神空洞麻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娘的！”
张虎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脚将路边一块石头踢飞出去，爆喝道：“这帮狗娘养的小鬼子！简直不把人当人！”
没有人去拦他，因为每个战士的心里都堵着一团火。
一营长王荣光走到一棵光秃秃的榆树旁，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干，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砍斧凿痕迹，连巴掌大的一块树皮都找不到。
“从村口到这里，没有一棵树是完整的。”
王荣光的声音很沉，“树皮、草根、观音土……能吃的，怕是都已经被吃光了。”
林无悔面色如常，只是那双插在裤兜里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
这种人间炼狱，他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见到，胸中的杀意都会翻腾不止。
他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传令下去，部队进村休整，注意警戒。”
“张虎，把我们从鬼子运输队缴获的粮食拿出来。”
“团长，拿多少？”张虎问道。
“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张虎愣了一下，忍不住上前一步，“团长，这村子……太惨了，咱们缴获的粮食不少，为啥不都分给他们？”
“咱们再想想办法就是了。”
张虎知道自己这个团长有些神异的手段，总能变戏法似的弄来猪肉和牛肉罐头，所以对粮食并不怎么担心。
“糊涂！”
林无悔回头，目光扫过他，“我问你，我们给了他们足够过冬的粮食，然后我们走了，会发生什么？”
张虎一时语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无悔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附近的山匪、伪军、甚至是活不下去的难民，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扑过来。”
“到那个时候，这个村子，怕是连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我们给他们粮食，是救他们，不是害他们。”
“这三分之一的粮食，够他们应应急，熬过最难的时候。”
“剩下的，得靠他们自己，也得靠我们把鬼子彻底赶出去！”
张虎沉默了，他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秃树干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他娘的小鬼子！”
这一拳，打得不是树，是那该死的世道。
很快，一袋袋粮食被搬了出来。
当张虎宣布这是八路军分给大家的粮食时，死寂的村子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那些原本麻木得像是行尸走肉的村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们不敢相信地围拢过来，当确认那真的是粮食后，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哭喊声响成一片。
“谢谢八路军！”
“谢谢长官！你们是活菩萨啊！”
一个老汉抱着一小袋米，哭得涕泗横流，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他失而复得的亲儿子。
看着村民们感激涕零的模样，战士们的心里五味杂陈。
分完粮食，一个胆子大的中年汉子凑到林无悔面前，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渴望：“长官，你们……你们部队还招人吗？”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独立二团的战士们，“俺看你们个个都壮实，跟着你们，肯定有饱饭吃！”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不少青壮年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示想当兵。
他们的理由很纯粹，也很现实——当兵，能吃饱饭。
林无悔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当兵可以，但我有条件。”
“第一，当过猎户、摸过枪的，优先。”
“第二，家里没啥牵挂，力气大的，能扛得动东西的。”
“其他人，我不能收。”林无悔的语气不容置疑，“上了战场，不是儿戏。我不能让你们去送死，也不能让你们拖累队伍。”
命令下达，王荣光等人立刻开始组织挑选。
“你，站出来，以前打过猎？”
“是，是！长官，俺爹是老猎户，俺从小就跟他上山！”一个精瘦的汉子激动地答道。
王荣光扔给他一支三八大盖，那汉子接枪的姿势很稳，端起来有模有样地瞄了瞄，一看就是个好苗子。
“你，留下！”
“还有你，过来，把这箱子炮弹扛起来走两步。”
一个壮汉被点了出来，他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那沉重的弹药箱扛上肩，虽然走得踉踉跄跄，但总算扛住了。
“不错，也留下，去炮兵连给炮手们打下手！”
一个又一个的村民被挑选、被淘汰。
被选上的十几个青壮年，个个喜出望外，仿佛中了头彩。
而那些落选的，则满脸失望，垂头丧气地退到一旁，不住地摇头叹息。
就在招兵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林无悔的面前。
那是一个孩子，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面黄肌瘦，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裳，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正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又弱不禁风，刚才王荣光他们第一轮就直接把他筛掉了。
“长官！”
孩子抬起头，那张满是污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倔强和渴望。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着嗓子喊道：
“求求你，收下我吧！”
“我爹娘都被鬼子杀了！我什么都能干！”
“我不怕死，我只想……吃顿饱饭，给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