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结束后,北城开始入秋。
曲荷出院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白玉湾静养。
除了中途回了一趟渔家渡,其余时间很少外出。
她在老家阁楼的皮箱子里找到了那枚羊脂玉扣吊坠。
一切,似乎就此形成了一个闭环。
连主任和她说,当年她从江里被救上来后,高烧不退,人迷迷糊糊但手却死死攥着脖子上的这根绳子,怎么掰都不肯松开。
后来病是好了,人也活蹦乱跳了,可暑假那两个月的事,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和曲老师后来去请了菩萨,觉得这或许是天意,那些不好的记不清的,就让它彻底过去。
于是就把那些跟生病有关的东西,连带着这吊坠,都收了起来。
本以为遗忘便是终结,谁能料到,命运兜兜转转,又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自从和庄别宴结婚,网上那些声音,他们并非不知道。
加上这次意外,虽然嘴上不说,但曲荷能感受到他们的担忧与心疼。
有好几次,他们都旁敲侧击地提过“如果太累,不如放手”的意思。
曲荷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等他醒来再说吧。
庄别宴的情况稳定后,从医院转回了庄宅休养。
庄留月独自扛起庄氏,而听说商世靳总是以合作为名,在庄氏大楼里出没,意图不明。
曲荷答应过小庄禧,每周会回庄宅两次。
小家伙似乎也一夜之间懂事了许多。
知道舅舅生病了,每次都会趴在床边,讲着白天幼儿园里发生的事,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亲人。
每每看着床上那个闭目沉睡的男人,曲荷心中总是百感交集。
他脸上的伤痕渐渐淡去,模样依旧清隽,只是那份熟悉的疏离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
有好几次,她都恍惚以为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少年。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会醒来。
或许在明年,或许,就在明天。
庄别宴醒来的那天,曲荷正在白玉湾陪着连主任整理换季的衣柜。
手机响起,是庄留月打来的。
当听到电话那头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的“阿荷,阿宴醒了!”时,曲荷手中那件原本要收起来的短袖,被她混进了秋装里。
大脑一片空白,眼眶湿润。
那根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松了。
连主任一看她这模样,心中已猜到大半。
她默默地从秋装堆里拿出那件短袖,重新叠好,放回夏衣的柜子里。
“晚上我跟你爸报了老年大学的钩针课,晚饭就不给你准备了,你自己看着办。”
从白玉湾到庄宅的这条路,曲荷再熟悉不过。
可这一次,她却打开了导航。
王阿姨早已等候在大门口,一见她的车,就朝里面欢喜地喊道:“来了来了!阿荷来了!”
曲荷几乎是跑上楼的,庄留月等在房门口,见她上来,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曲荷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
她懂这个恐惧,她们都一样,害怕床上的人会就此长眠不醒。
庄留月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看着曲荷,“阿荷,你……要做好准备。”
曲荷不解其意。
直到她推开那扇门。
房间里拉着薄纱窗帘,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
庄别宴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脸色还有些苍白,却已经能坐得很稳。
小庄禧趴在床边,小脑袋凑得很近,正好奇地看着他。
听到开门声,庄别宴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双无比熟悉的琥珀色眼眸,以前总是含着笑意,哪怕是生气的时候,眼底也藏着对她的纵容。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无澜。
那种平静,并非往日的沉稳,而是一种疏离,甚至在看向她时,掠过一丝明显的戒备。
仅仅是这一眼,曲荷的心脏一缩。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拇指不自觉地摸上无名指上的戒指。
好像这样就能给她带来支撑。
“舅妈,”
小庄禧从床边爬起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小眉头皱着,“舅舅变笨了,他不认识我了,也不认识妈妈了。”
庄别宴失忆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七岁以前,那段完全在庄家宗祠度过的童年时光里。
所以,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本能的不信任与戒备。
他忘了后来在庄家的生活,忘了庄留月,忘了小庄禧,也忘了她,忘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随后赶来的医生给他做了详细检查,给出的结论是因为之前遭受剧烈撞击,导致大脑神经受损,再加上脑部有瘀血,失忆是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之一。
至于记忆何时能够恢复,无法确定,也许很快,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
做完检查,庄别宴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沉沉睡去。
曲荷站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脑海都是刚才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命运,真是惯会捉弄人。
车子回到白玉湾楼下,就看到连主任和曲老师站在单元门口,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见到她的车,两人连忙装作刚从老年大学回来的样子。
曲荷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没有戳穿,停好车,和他们一起上楼,简单说了一下庄别宴的情况。
连主任听完后沉默了许久,脸色沉重。
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有些事该断则断,别太苦了自己。”
曲荷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
秋意渐浓,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了窗帘,也掀开了书桌上那份离婚协议。
这天早上,老年大学组织了三天两夜的秋游团建,连主任和曲老师一大早就已出门。
曲荷一个人在家,赖床到中午才点了个外卖。
敲门声响起时,她趿拉着拖鞋,直接开门,“谢谢……”
话音未落,在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不是熟悉的蓝色头盔外卖小哥。
庄别宴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长风衣,身姿挺拔,站在她家门口。
只是,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是,手上正拎着一个麻辣香锅的外卖。
他把外卖递上,“刚才在楼下碰到外卖员,看到是同一层,就拜托我帮忙带上来。”
“哦,谢谢。”曲荷接过外卖和他道谢。
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在荷月坊的时候,她生理期痛经,点了外卖,开门时,门外站着的也是他。
“不客气。”
他微微颔首,掠过她的脸,“我方便进去吗?”
他的请求很直接。
曲荷怔了一下,侧身让开,“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