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殷歌搬来的第一天。
盛夏炎炎,榨干每一滴水分。殷歌揣着粗气,双手托着沉重的纸箱缓缓地走在石油路上,汗水一滴一滴的从额前滑过,他紧蹙眉头拱着鼻梁尽力让眼镜不再下滑。
沉重的纸箱里装着的是刚从学校宿舍整理出的各类杂物。
殷歌拖着被烈日严重拷打过的身体走入新家。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空调,使整个房间和他自己,尽快降温。
就在他打扫卫生的时候,门铃响了。殷歌顺手拿起一旁尚未粘上灰尘的毛巾擦了擦双手,站起开门。
来人的是一个快递员:“你好,这有一个信件。麻烦签收一下。”
殷歌想了下,自己明明今天才搬过来怎么会有信件呢,或是买了什么填现在今这个地址,身边的朋友也不知道自己的新住处。
殷歌:“你好,请问这真的是我的吗?”
快递员看了下门牌号,又看了下信件上的地址,再次确认:“嗯,是的。”
殷歌只好签收了这封信件怀着满腔的疑问关上门。坐在沙发上,殷歌捏住信件的一端把它拆开。
“人体器官捐献中心”几个字赫然醒目。
里面一共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对捐献器官人的感谢信,一个是印有捐献者名字的卡片——许安生。
许安生?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真是人不如其名,安生安生哪里安生了,遗体,器官,眼角膜,组织,能捐的都捐了,看不出半点安贫乐道的意思。
殷歌把那封感谢信和卡片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最终下了个定义——这真的不是他的。
打了一通电话给房东,才知道许安生是之前住在这栋房子的人,前一个月刚搬走。这信可能也未能坚持到他搬走的那一天。
殷歌看向茶几上红十字会醒目的标志,没来由的皱起眉头。
还能怎么办,东西也不是他的,更何况这东西意义还是很重大的。殷歌只得找了个盒子装起来,祖宗一样的伺候着放在了衣橱里。
这么些天,殷歌除了打扫家务,清洗一下从学校带来的衣物外也无他可做。闲来无事,就拾起本行,随便画画,打打游戏,一天就过去了。
直到主人许安生的上门,扰乱了他正常的生活节奏。
傍晚时分,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传入人耳。殷歌心道:才刚搬来几天怎么我这么具有烟火气吗?大家都知道我在这,随便穿了件衣服跑去开门。
门外的人和他约莫年纪大小,就是瘦过了头。皮肤白皙到不曾有半点血色,双臂上可能是过于清瘦的缘故,青筋凸起在皮肤下的纹路清晰可见。殷歌开口询问:“请问你是?”
男人:“是不是有一封信在你那,不好意思那是我的,我才知道它发到这了。”
看来,他就是所谓的“许安生”了。
殷歌扫了眼许安生:“进来坐一下吧,我这就拿给你。”
许安生摆摆手,回答他:“不用了,我拿了就走。”
殷歌只得自己返回房间打开衣橱拿出那个盒子递予他,“不好意思,之前我不知道是谁的就拆了。”
许安生接过信件,无所谓的往裤兜里一揣对殷歌笑道:“没事。”
许安生向他表示谢意转身准备下楼,殷歌站在门口不知为何脑子不听他指挥,突然冒了一句:“你住哪?”
许安生也是被他这一举动愣了一下,但还是出于礼节回答:“在你楼下。”
这下惊呆的换做是殷歌了,他立刻收手无处可放的斜倚着墙壁,挤出半尬不尬的笑容,“楼下啊。”
许安生比殷歌高出差不多一个头,以望着动物的眼神冲他笑了下:“那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回见。”
他下楼,冲着殷歌房子的方向摇了摇手。
殷歌长舒一口气,关上门继续躺回床上。
许安生许安生许安生,这三个字像是洪水猛兽,撕开了记忆的枷锁,一时脑子里全是关于此人的一切。
他怎么会搬去楼下了,都是同样地方,难道是这个房子有什么不干净的?灵异事件?还是死过人?
不想还好一想到这殷歌全身的血管都被打开了,脑中一热就抓起手机给房东打去,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请问你们这里干净吗?”
房东被他这没来由的问题愣住了,只能回答他:“干净。”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许安生来过了。房东向他解释许安生之前住在这后面搬走了是他自己的原因,问他原因也只是随口糊弄一句“为了工作。”
半夜叨扰诸多不便,殷歌也不再客套话了匆匆挂断电话。他才不相信什么工作原因这种搪塞的理由,工作要真有原因在楼下就好工作了?
放什么狗屁啊。殷歌懒得去想了,索性大手一挥任那猛兽怎么跳跃,爱搭不睬,反正与他无关。
整个暑假匆匆而过,殷歌也要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这么一下楼又遇上了许安生。
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许安生上前来,看着他还有怀里的书:“去上学吗?”
殷歌点点头。
殷歌:“你不上学吗?”
许安生微微一笑,盯着他的脸:“不上了。养得起自己。”
大男人的,殷歌被他一盯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吐出一句:“那回见。”撒丫子迅速转移阵线。
出了小区上了地铁,殷歌才渐渐松了口气,看着车厢的玻璃,他借着车厢的灯光打量起玻璃上映出的他的模样。
虽说算不上一等一的大帅哥,但在人堆里还是蛮出众的,比不上许安生的肤色,但也不算黑。五官周正是了,和他站在一起,也不算逊色吧。
想到这,殷歌脊背一凉——擦,怎么会想到他?
学校内,可能是大四了,班级里并没有多少同学,大多要么赶着找工作要么准备考研,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大不小的事情。
站在时间与当下的分水点,选择背上行囊还是驻足原地,都是选择不同。
很显然,殷歌同学属于后者。
他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期待,也不知道日后自己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心里吃不了热豆腐啊。
大四的学生除开学业方面,在社会人情世故大多繁忙,找工作,实习,毕业论文,每个人都在为日后忙着自己的事,不再像大一大二那样,没心没肺。殷歌所在的班级就是典型的这种症状,焉的焉,废的废。
霜打的茄子,上课就是提不起精神。
陈叶璇系在腰间的短裙随着她的大步摇摆,径直走向殷歌的座位。
她算是殷歌在学校玩的比较好的女性之一了,虽然和他玩的好的女生也没那几个,不过陈叶璇一定算是一个。
“嘿,想啥呢?新家生活咋样啊,一个人都不认识在家可不无聊吗?”她把手边的矿泉水递给殷歌示意帮她打开。
殷歌接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陈叶璇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碰了碰他的胳膊:“这学期我们有雕刻,激动吗?”
雕刻?
殷歌:“雕刻?怎么开了这种课?”
陈叶璇扑闪着她因贴了假睫毛而变得愈发纤长的睫毛嘟囔道:“不知道,为了提升我们创造美,发现美,树立正确的审美情趣吧。”
殷歌:“……”
“你是不是准备考试准备傻了?”
——
开学的第一周转瞬即逝,除了愈发渐忙的学业就是交接不完的大学事情。
第二周,双周了。万众瞩目的雕刻终于开课了。大家对这个课程充满了好奇,当然还有殷歌。
上课铃打了十分钟了,老师还不见来。就在班长准备去办公室寻人的时候,他来了。
只见许安生穿着宽松的白T,下身着淡灰色的运动卫裤,还有第一次见殷歌穿的球鞋。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耀眼非凡。
殷歌感觉自己的心脏要飞向讲台,他万万没有意识到原来说的那位老师竟然是许安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
殷歌直直地盯着讲台上的许安生。
许安生匆匆扫过下面的同学,同样的,视线定格在了殷歌身上,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许安生冲着殷歌会心一笑。
课后,同学都陆续离开教室,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殷歌还有许安生两人。
许老师擦完黑板,把粉笔一个个摆齐,放回盒子里。继而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殷歌叫住了他:“一个人吗?可以同行吗?”
许安生:“好。”
殷歌和许安生漫步在校园里,良久,殷歌:“没想到你是学雕刻的。”
许安生:“也不算学吧,家里干这行的,算是子承父业。”
殷歌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们路过篮球场,许安生:“你呢,画画好玩吗?”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许安生的侧脸,白皙的毫无血色,他仰起头对上许安生的视线:“挺……好玩的。”
许安生:“晚上来我家吧,给你看看我的玩意。”
殷歌钝住了,好半天吐出一个字:“好。”
傍晚,许安生的家。
其实他的家非常简洁,简洁到什么也没有。沙发上也是各种素描纸和一把接一把的彩绘纸。
间接证实了殷歌的疑问——他其实是不吃饭的。
厨房内新鲜的蔬菜没有,水果也同样没有。厨房里更别提厨具锅碗瓢盆了,样样没有。
他是靠什么存活下来的。
许安生大腿两步跨上了沙发,半曲着腿示意殷歌坐过来。可能是地上东西太多,殷歌在左踮脚又跨一步时踩到了笔筒一时重心不稳,许安生立刻伸出右手轻拦住他的腰。
殷歌顿时脸颊显现绯红,慢吞吞的支吾:“多谢。”
许安生松开手。
许安生摩挲着一个自己即将雕刻完成的相框,冲向殷歌:“马上这个就好了。”
殷歌:“你打算放什么照片进去?”
许安生:“遗照。”
殷歌一脸菜色:“……”
什,什么?
许安生:“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死于脑死亡,这样我的器官就是非常新鲜的了。对了,我死的时候麻烦你在我断气的时候拨打120,我怕时间一过就不新鲜了。”
他真的是把器官说成了随便的什么菜,随口就来,毫无顾忌。
殷歌:“为什么?要这样?你的年纪……”
许安生:“没什么,就是不想活了,单纯的活不下去了。早点死早点走,累了。”
许安生向殷歌展示自己的右手腕:“这个,我之前试过割腕,腕割开了没死成,这玩意太难割了,疼的要死不说,还有凝血功能,去医院缝个针就好了。”
殷歌盯着他手腕上的一道紫红色的疤,不知道该用何语言去回复他。
许安生继续:“还有一次我在阳台上站了俩小时,想着跳下去算了,一想到自己后面那脑壳凹陷,满脸流血的样子,实在接受不了。”他说完摇着他还健在的脑壳对这种方法充满了抵制。
殷歌蹙眉,许安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常,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种寻死,一心只求一死的人,而且还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的邻居和老师。
许安生看着他被吓傻了的神情,笑了一下,弯弯的眉眼配上他白皙的皮肤,真好看。
“帮我吗?把这个相框完成。”
殷歌的视线回到他手中的相框上:“好。”
在经过许安生的打磨,抛光,打蜡后,相框的光泽渐渐展现。许安生冲殷歌摊开自己的手心,殷歌不明所以,也把自己的手伸向他。
许安生看他茫然的状态,朝后方的桌子上一把美工刀努努嘴:“递给我。”
殷歌尴尬地收手递给他。
为了打破僵局,殷歌开口:“怎么搬到楼下了,明明是一样的。”
许安生惜字如金,简简单单:“光好。”
殷歌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许安生:“这间房是朝阳的,通体光线好,我喜欢就着太阳光做工,能看清物件正常光线下的状态不会因为其他人造的光线扰乱视线。而你的那间房,你没发现吗阳光总是照不到。”
殷歌摇摇头,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拉着窗帘的哪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还有一个疑问他一直憋着没有发问:“你怎么还这么白?”
殷歌非常诚恳。
许安生:“天生的。”
气不气人?殷歌这时好想爆锤他,天生丽质难自弃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相框做好了,许安生抚摸着相框的通体露出满意的神情。眼看时间不久,殷歌也不好再做停留,便提出离开。
许安生也不做多留。
走时,殷歌回身看着依旧半曲着腿躺在沙发上的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像一只等不到自家主人的可怜狗,真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殷歌:“我们做个朋友行吗?”
许安生听罢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等待他回答的殷歌,金丝边的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其实很容易让人忽视掉他的眼睛,半圆型的小鹿眼里面有一汪碧水,清澈清澈的让人一眼想望到底。
许安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