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拖着许安生如约去了车站,人流窜动中,他很快捕捉到孟常念的身影。
孟常念还和在学校时一样,没什么变化,小小瘦瘦一只,很容易被淹没在人群中,不过与过往不同的是,她将先前的长发高高的扎成了个丸子,简单利落,露出了脖颈,倒更加有了精气神。
殷歌和她打了招呼,她还是一样没怎么说话,只是礼貌的微笑,顺带瞥到了一边的许安生,略有些错愕:“许老师?!”
许安生装的若无其事道:“你好,孟同学。”
孟常念还从没有和老师近距离的有过接触,别提被老师记起叫名字了,她自认为还没有特别到可以被记住名字。
十分尴尬的只扫视一眼,匆匆收回视线只觉汗毛直竖,为什么这位许老师看自己的目光里带刺呢?
殷歌一路带着孟常念坐大巴,中途给他讲述关于王会的事,孟常念从一开始的旁观者到自行体会深入佳境,脸色越来越难看,绷着张脸,神色凝重,在殷歌的声音停歇后好一会才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好。”
殷歌诧异,他也没有察觉孟常念竟然这么迅速。
许安生全程在一边冷眼看着二人的互动,压抑住自己使劲攥住衣摆,努力不犯病,忍出最礼尚往来的笑容。
他带着孟常念颠簸着连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放,便火急火燎的往王会这来,进门那一刻,孟常念问:“我要做些什么吗?我这一套衣服。”
她是怕自己风尘仆仆的一路难免沾染了尘土让患者不适。她对尘肺病的了解不多,但还是明白那种连睡觉都是一种恐慌背后的错愕。
殷歌提着她的行李箱,摇摇头:“没事,把手洗干净就好了。”
一起同往的还有许安生,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去看王会。头一天晚上殷歌和他通过气,他知道这次会有报社的人来,因此打扮了很久尽力让自己看得不像是个病人。
然而,效果甚微。面颊上突出的颧骨,瘦削到轮廓过于坚挺的虚弱出卖了他。
王会随晨晨搀扶,一只手很是勉强的搭在才到他腿部的晨晨身上,晨晨则很自豪的充当拐杖,拖着他往外走。
今天的天气质量算好,戴着棉纱布口罩下床走动游刃有余,他看到殷歌三人,顿时激动的止不住打颤。
孟常念有些惊讶,呆在了原地,殷歌上前一把扶住他,镇定道:“不用慌张,这就是我的那位记者朋友,从报社来的。”
王会明白直愣愣的点头,坚定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孟常念,已经在心里把她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许安生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就算再怎么别扭还是以大局为重,给他们搬来凳子,很是乖巧的坐在一边,给孟常念腾地方。
孟常念从容的拿出纸和笔,她没带录音笔,拿出手机仔细记载,生怕遗漏什么重要环节。待听到王会和他哥哥以及失去的那双眼时,就算再怎么身在局外的人也难免会动容。
她几度哽咽,尽力的忍住无数次在眼眶打转的隐忍,硬是憋了回去,克制住颤抖的手让采访继续。
许安生和王连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没有从他口中真正得出那双眼究竟是怎么坏掉的,如今从第三人的口中得知,是被真相所震慑的惊恐。
从王会的口中他得知了,当年在被查出尘肺病的时候,他除了好好养护这个千疮百孔的肺什么也做不了,累活重活生活上的一切琐碎之事都和他再也没有关系,轻微的事情处理不当都很可能成为一把利刃刺向他的肺。
一夜之间,生活的重担全部倒在了王连的肩上,他不得已逃离,割舍掉木雕,只能去赚钱。白日里在木材工厂打工,做着各种重活累活,晚上还要去码头上拉货抗物,还有在挤出时间照顾王会的日常起居。
他的眼睛就是在这个时候废掉了。
什么人能一天到晚24小时的连轴转,日复一日年年如此,省下来的钱全部花在弟弟身上,吃不饱又休息不够的条件下,每天面对这些伤身劳心的体力活总会体力不支最终在一次拉货中前面的工人向后扔木头时一个没在意忽略了车下的人,就这样扔了下去。
王连说得对,他的眼睛废掉的,可是那不是由他的马虎,而是在他意识到不对时,猛地挺身而出,一把推开了车下的人,直直的瞪着看向向自己砸来的木尖。
别人得救了,可他自己却未能避免,木头刺向了他的眼睛。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除了扼腕就是一阵叹息,要是他的眼睛健在还能看见时,以他的才华一定不止于此,一定不会只窝在这一个小角落里。
他本是属于外面的天空,可一朝断翅,困于昏臭的的森林里,永见不到天日。
时间久了,再怎么怀念在心的记忆也终将会变成一段回忆,再浓重的感情也会被冲淡,十几年过去了,王会再次提起往事语气平和的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孟常念顿了顿,回味着语言:“你有过后悔吗?”
王会骨节明显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晨晨的头,摸了摸他绒绒的头发:“有,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是孟常念自己想问的话,没有记录,只两秒,王会又说:“可能我是在赎罪吧。”
活在蜜罐子里的人天真的都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甜蜜的,作为记者要以最真实的文字去打动别人的内心,直戳社会内层,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最美好最上等的,如今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真正的睁开眼好好的看过这个世界。
孟常念什么反应也没有,合上笔记本,简单和王会说了两句,准备起身就走。
殷歌将王会送回屋,而许安生和她在门口等候。
许安生扫了她一眼,指了指她手里沉重的黑色大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孟常念突然被提及,没在状态的提了提被问到的摄影机,道:“摄影机,想拍点什么的。”说完后面的那句话,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许安生斜靠在大门边,他好像到哪都是白色的上衣,至少在孟常念仅有的印象里是这样。
“我怕我处理不好。”可能所有的学生只有在老师面前才会安静的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对方没有教过自己。
这话一出,吊儿郎当的某位老师实在是不能咸鱼下去了,堪堪无地自容,立刻站直身体面对这位自责没有信心的学生,很是难为情,明明是想安慰人,话一出口却是一股子的冷漠,更像是火上浇油。
“没事,这不怪你。”
孟常念眉头一簇,抬起头和他对视,还好殷歌来得及时打破了僵局。他松了口气单手叉腰大力的摞过额间的碎发:“你住哪?安排好了吗?”
一下车就往这来,哪来的时间去订房间,殷歌八成是猜到了,思索片刻给了个意见:“要不和我们一起?”
孟常念:???
许安生:!!!
!!!!!
许安生:殷歌我艹你大爷!你竟然带个女人和咱俩住一起!你他娘的是没把老子放眼里吗!!!!老子才是正宫啊啊啊啊啊!!!狗日的殷歌!!
同时得到两个人强烈对比的参差殷歌丝毫没有任何的察觉,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面带微笑。
“礼仪小姐”殷歌同学毕恭毕敬的向您介绍本店推出的各项服务,温柔体贴的让人难以拒绝,勾人心魄能力一流!
反正孟常念现在也一时没有思绪找地方住,眼下除了去殷歌那也没有其他了的。不过她也不算是和殷歌许安生住在一块,而是和老板娘通融了下,老板娘在自己家中收拾出一间房给这位城里来的大记者,很是照顾,好吃好喝的,当做家里的客人一般。
孟常念的事是解决了,他许安生的还没有,就在许安生正准备和殷歌质问时,宋辉的电话打了过来。
宋辉:“安生啊,房子我找好了,你要来看看吗?”
许安生燃起了一丝希望,木头的来源要紧,“木然”的发展更是重中之重,他十分严谨关上了房门,确认没人后才开口:“你说。”
宋辉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总的就是出租房子的原本也是一间私人画室,因为主人即将出国,没有办法放在手里也是放着,还不如变成不动产流通起来。房子地段好,里面的很多设施都在,装修风格也是极具艺术性的。
宋辉那头的意思是让他有时间就来看看。
许安生沉思了好一会,他知道耽误不得,遇到房子用千载难逢不为过,他屏息琢磨了好一会,细细盘算好王连还有殷歌的事,最终和宋辉定了时间。
处理好一切,紧握“木然”的发展命运,许安生出房间看到了还在和穆广季拉家常的殷歌,什么话没有一把拉过他出门走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夕阳打在二人的背影上,余晖染在殷歌的侧脸上,黄昏的光懒洋洋的,许安生当下有一种错觉,殷歌的脸红扑扑的,有点像小时候形容的红苹果。
想亲一口。
于是,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许安生弓着身啄了他的脸,殷歌一顿。
许安生说:“我要离开一下,不过马上我就回来。”
说完,殷歌还住了他,埋在了他的肩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