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文将军一走，还没在小椅上坐稳的燕初晗就立刻起身，噙着一抹笑，走到裴渊所在的书房里间，“陛下万福，妾新炖了汤，送来给陛下尝尝。”
“过来。”裴渊目光落在她如玉如瓷的面颊上，放下手中狼毫。
身后的门扇轻轻关闭，燕初晗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摆，步调轻盈地走到软榻的小几旁，把食盒搁在上边儿，然后轻快地上前两步走到裴渊身旁。
“哒哒！好不好看？”
燕初晗又得意又期待地转了个圈，提着裙摆的手腕上的金铃叮当，如雪的绢纱在半空中层层叠叠地翩然旋转，如同一片被风吹乱的轻云，暖色的光晕一圈圈地落在她的肩上，柔纱隐约遮盖下的玉颈上坠着的石榴石闪耀着细而闪耀的光芒。
喉结上下滚动，裴渊眼神雾霭沉沉，“公主颜色倾城。”
燕初晗得了夸奖，像个小孩儿似的笑弯了眼睛，轻轻快快地小碎步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拉他起来反而被他一把扣住手腕，稍一使力便跌在他双腿上。
漫不经心地把玩她只带了一小圈金铃的手腕，裴渊将浑身气势敛去，“这新制的衣裳还算过得去，就是有些素净了。”
燕初晗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哪儿素了？”
又是金银玉石，又是朱唇红颜，难不成就她就穿一件宫缎素雪的绢裙，看起来就是素了吗？
啧，裴渊这么个想法，就颇有点直男是如何判断女生有没有化妆的那感觉了。
涂了口红就是化了妆，没涂就是素颜。
这放在裴渊身上，大约是——穿了白裙子就是素净，没穿白裙子就是华丽。
“这可都是陛下您自个儿赏的，怎得自己还嫌弃了起来？”燕初晗似嗔似怨，墨色的眸子里漾开浅浅碧波，瓷釉般的芙蓉面上是若有似无的揶揄。
“怎么，朕这么多东西赐了下去，就值当这一碗汤？”裴渊瞧她气得轻哼，孩子气十足，觉得甚是可爱。
顺着裴渊的目光看向搁在小几上的食盒，燕初晗又是心虚又是不服气地说：“这，这山药排骨汤虽然简单，但妾也是第一回煲汤呢，意义重大。”
最后那四个字咬得又重又俏皮，燕初晗眉眼一勾，伸手在裴渊的掌心打个圈儿，“陛下可得赏妾这个面子。”
香软的身子带着淡淡的梨香，裴渊手心一紧，强忍住心口的一团火气，咬牙切齿地说：“莫要撩拨。”
为了明日之事，他已经筹谋准备多日，连着几日的疲惫令他眼底有细微的猩红颜色，此刻却不是能放松的时刻，更禁不住她这般的勾人勾魂。
这回儿倒是装起柳下惠了，仿佛前几日大中午折腾她的那人不是他似的。
燕初晗又是一声轻哼，推着他的手臂起身，把他一起拉起来坐在软榻上。
食盒的木材是名贵的硬木，盛汤的碗也是精雕细琢的镶宝石银碗，只不过那碗汤倒是格外地朴素。
殷勤地举起勺子喂了裴渊一口，燕初晗眼巴巴地瞧着他的脸色，“好喝吗？”
难得能让这小女子伺候一回儿，裴渊慢声说：“好喝。”
山药排骨汤而已，也没有什么名贵材料，做法也简单得很，却是汤色乳白稠滑，香蒲脆嫩，奶味浓郁。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对面举着小银勺的女子，眼神专注又期待，裴渊在那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眸里瞧见了自己。
一双若是在深宫里磋磨便绝对养不出的明眸。
可是他无法，他偏要将她留在这安静得令人孤冷的宫中，陪着自己，无论她来自何处。
沉浸在被夸奖的喜悦之中，燕初晗全然没有察觉对方瞬间阴沉如寒月的眼神，自己也舀了一勺，就着裴渊用过的银勺也喝了一口，“唔，稍微凉了一点点，不过正是饮汤的好温度。”
再抬眼，裴渊已经将所有欲念压下，燕初晗无知无觉地端着小碗坐过去，从原先的隔桌相对变成紧密地挨在一起并排坐，娇声道：“呐，陛下多喝点。”
受不住她这般的殷勤，裴渊从她手中接过那小银碗搁在桌面，自己执勺饮汤。可燕初晗就是不放过他似的，见他这般，便勤快地半跪在小榻上替他揉肩，轻轻柔柔地，左捏捏右捶捶，还好生恳切地问他力道如何。
无事不登三宝殿。
便是被她迷住眼睛，裴渊此刻也明白了，燕初晗这回儿不是来道谢的，是有事相求的。
饮尽小碗里最后一勺汤，燕初晗格外上道地掏出绣帕替他擦嘴，还细声细气地说：“陛下这几日总是这般辛苦，妾也没什么能帮得上陛下的，若是陛下瞧得上眼，妾便日日给陛下送汤点。”
裴渊抬手揉了揉额心，然后把一直不安分的小女子拉进怀里坐下，“公主乖些便能让朕省点心。”
自他懂事以来，除却在初入军营的第一年，几乎没有不被政事缠身的时刻，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燕初晗这么个他计划外的小女子，时常让他有无法理智的时刻。
“妾还不够乖吗？”燕初晗不服气地戳戳他的衣领，正正好戳到他坚硬的锁骨。
每天乖乖地喝药，乖乖地待在揽月殿里养病，现在她觉得自己身子轻快得不得了，所以才来寻他兑现当时的承诺。
“妾这么乖，还炖了这么美味又营养的汤给陛下喝，那陛下能给妾一个奖励吗？”燕初晗听着自己说的话，不免觉得自己真是能屈能伸，明明裴渊都冤枉自己不省心了，自己还厚着脸皮同他说话。
“什么奖励？”裴渊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他怎不知自己有事没依着她的心意。
燕初晗小狐狸一般眯了眯眼睛，仰了小脸凑到他眼前，娇声娇气地说：“不如就奖励妾陪陛下一起去青阳城吧，宫中好无聊啊。”
似笑非笑地看着睁着小鹿眼的燕初晗，裴渊伸手抚上她的耳侧，将她一绺碎发捋到耳后，“怎么，不想待在宫里？”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这般近的距离，燕初晗瞧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如幽幽潭水的黑眸，险些被他语调里难以言明的诱哄和暗流涌动的危险意图淹没。
燕初晗不自觉地按住他的肩，慢慢地眨了一下眼，弱声道：“只是想跟着陛下，而且陛下明明答应了的……”
胸膛震动，裴渊沉沉低笑，“朕反悔了。”
燕初晗难以置信地坐直身子，瞪大了滴溜溜的眼眸，低呼出声：“陛下您怎么这样子！”
瞧着她用哀怨又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因为生气而微微发红的脸颊，裴渊唇角抿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捏了捏那张愤愤不平的小脸，道：“不去青阳城，去雁鸣山。”
“雁鸣山？”
燕初晗的不满戛然而止，大脑一片空白。
雁鸣山，好耳熟，是哪儿？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才模模糊糊地记起她似乎在哪本游记里看到过这座山的名字，不过为什么裴渊要改道雁鸣山，而不是去青阳城呢？
“为什么不去青阳城了？”燕初晗没想明白，迷茫地看一眼裴渊，而后自言自语地说：“不去也好，咱们也不是非得要亲手了结燕复，让人把他抓了再送回京城就好……咱们是去雁鸣山看风景吗？”
把满心疑惑的燕初晗拉回怀里坐下，伸手揉了揉她乌黑如丝缎的长发，发间的梨香轻轻缭绕，裴渊慢条斯理道：“明日早朝，会有人禀报雁鸣山佛门圣地，金光灿然，天降祥瑞，理应登山祭拜。”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燕初晗在心里拆拆合合地重复了五六遍，才猜出来裴渊的意图。
她愣愣地仰头看着裴渊，目光灼灼地感叹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声东击西吗？”
皇帝离宫，是大事，裴渊哪能大张旗鼓地去青阳城抓燕复，这样肯定会打草惊蛇，所以裴渊必须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出宫。
而这个时代的人们即便不全然信鬼神，但都对所谓的神谕保持敬畏，那么天降祥瑞便是绝佳的离宫祭山理由。
况且，裴渊推翻前朝自立为帝，即便前朝燕帝荒淫无道，裴渊登基后勤政亲贤，民间依旧有把他视为逆贼叛党的言论。虽然并非必要，但自称天子的皇帝，借助一点所谓的“天意”来推平这般议论，也是在无伤大雅。
天降祥瑞，皇帝祭拜。
这不仅不会让提起燕复的警戒心，反而会激怒他，前朝太子怎么可能相信叛贼是天定之子，所以他更要拍下那医圣的神药，誓要卷土重来。
燕初晗带着崇拜的眼神实在太过灼热，裴渊目光凝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瞬，继而就着这个角度，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倒是一点就通。”
脸颊微红，燕初晗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太笨了，一直没想到这法子。”
紧接着又想到什么，她困惑地看他一眼，“这么秘密的事情怎么能跟妾说呢，要是妾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怎么办？”
裴渊不以为意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却也不免觉得好笑地说：“虽然公主确实不太擅长瞒事情，不过无妨，这消息无人能传出去。”
燕初晗的宫里，如今全是他掌握底细的人。
只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意有所指，燕初晗又露出刚刚那茫然的神情，“怎么听起来话中有话似的？”
裴渊矜贵至极地按住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脉搏跳动的方寸，轻轻地嗤笑一声，“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