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王公贵族的车马缀在御驾后,声势浩大。
这是到草原围场的第一晚。
趁着新登基的皇帝还在跟臣子说话,顾不上自己,燕初晗偷偷跑出营帐,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厚毯子,坐在上面透透气。
草原的夜空星河璀璨,燕初晗一身牡丹花刺绣的曳地长裙,裹着一件织金的披风,草原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
婢女容儿担心燕初晗的身子,小声地劝她:“公主,夜里风凉,咱们看一会儿就回帐篷里去吧。”
燕初晗懒洋洋地把头靠在容儿的肩上,“好。”
她从未见过草原的星空。
说来荒唐,她现在置身于一本小说里,还是一本她看过的古风架空言情小说。
穿书前,她居住在一线城市,穿书后,她住在灯火万重的皇宫。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地上的灯火总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这是她穿书几个月来第一次离开皇宫,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有如幻境的星河。
几个月前,在回家的路上,热心肠的燕初晗拦住了一个疑似拐卖小孩的凶相男人。
她见那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挣扎个不停,便上前询问那个男人和小孩是什么关系。纠缠了几句之后,燕初晗更觉得他可疑,威胁他放开孩子,否则自己就报警。
没想到,话音刚落,她就被从后面来的一闷棍给打晕了。
再醒来,她就穿书了。
燕初晗穿进了这本自己看过的古言小说里,她分明知道这本书记述的是男主裴渊和女主夏烟诺的相遇与相恋,开国皇帝和天才医女之间的传奇爱情,她知道得很清楚。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步步地、无比清醒地坠入裴渊这个男人对自己无边的纵容之中,恬不知耻地偷取了原本属于她人的温柔爱意。
一步错,步步错。
她回不了头了。
前朝皇帝荒淫无度,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男主裴渊接手天下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燕初晗穿越到这亡国公主身上之时,正是破城之日,逃命的宫人顾不上自己这位曾经金枝玉叶的公主,周遭乱哄哄的,到处是尖叫声和哀嚎声。
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燕初晗惊慌失措地看着怀里的婴孩,那是小小一只、刚生下来没多久的燕如岚——前朝太子妃温玉托付给自己的女儿,也是原主的小侄女。
再抬头,便望见提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裴渊,刀尖上还淌着新鲜的血,他周身萦绕着凌厉的气势,有如杀神。
依照原书,裴渊不日登基,杀伐决断,名震四海,终成千秋霸业。且因为男主的母妃和亲妹妹都死于后宫斗争,他厌恶心机深重、虚情假意的女子,登基许久都虚置后宫。
直至男主遇到天真烂漫、心地善良的原文女主夏烟诺,这种情况才结束。
燕初晗不想冤枉地再死一遍,更见不得自己怀里刚出生的婴孩草草死去,这孩子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世界。
她救不了那个被拐卖的小男孩,只求能救得了怀里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时的她深吸一口气,顶着一张足以勾人魂魄的脸,又娇又媚地伏身跪地道,“妾恭迎圣上。”
于是前朝端庄知礼的永淳公主,便成了朝臣眼中魅惑当今圣上的祸水。
为了活命,她需得取悦裴渊,装得一副情深如许的样子。装得久了,假的也透露出几分真,但她不愿如此,不肯认输一般地沉沦。
可是,不久后夏烟诺便会出现,这般想着,燕初晗软身在男人怀里,胸中堵着一股气,脸上却还得强颜欢笑。
她有时不免自欺欺人地想,若是裴渊真的爱上了别的女人,她也愿意放手。
反正她最开始本就打算带着燕如岚离开的。
反正,反正她本就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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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燕初晗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和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个人一起看天上的连成片的闪耀群星,闲扯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渊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主仆俩的背影,俩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在地上。
“大晚上的跑出来吹冷风,自己的身子骨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裴渊的语气愠怒。
这一下没吓着燕初晗,反倒是把婢女容儿给吓坏了,她连忙起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燕初晗抿抿唇,挨了训也厚着脸皮伸手,软着嗓子央裴渊把自己拉起来。
裴渊脸色严肃,但还是伸手去拉了她,燕初晗便借着力起身,然后被拉进了帝王的怀中。
感受到女子微凉的手,裴渊皱眉,而燕初晗早就学会了拿捏皇帝的性子,不给他再开口训自己的机会。
她靠在裴渊的怀里,指尖细细摩梭裴渊手指的骨节,好似委屈一般地说:“坐了一天马车,妾头晕才出来吹风的,陛下怎的一点儿也不心疼,上来便斥责。”
听她卖乖,再严厉的话也说不出来,裴渊只得沉声说:“只此一次,再让朕看到你这样不保重自己的身子,朕定然降罪与你的婢女。”
跪在一旁的容儿听了欲哭无泪。
燕初晗有些哑然地抬头看眼前这个男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怎得这么不讲理?”
裴渊低头看一眼气鼓鼓的燕初晗,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燕初晗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若不是这么吓唬她,她哪能听自己的话?
他说:“没有照顾好公主自然是她们的失职。”
燕初晗生气不接茬,任由裴渊把她往营帐带,倒也没松开拉着他的手。
不过燕初晗这被惯出来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到温暖的营帐里喝上两口热茶,裴渊捏住她的下巴清浅地吻,又低声许了不少好处,她也就忘了刚刚是因为什么生气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燕初晗红着脸歪在君王的怀里,看他手中把玩的短剑。
短剑的柄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绿色宝石,周围缀饰着些稍小一点的宝石,底端还绕了几圈金丝缠绕的珍珠,格外奢华。
裴渊见她盯着瞧,便把那柄短剑合上鞘递给她玩,“临行前从库房里刚拿出来的,公主可是喜欢?”
燕初晗掂了掂那短剑,果然沉甸甸的,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好重啊。”
裴渊勾唇,接过匕首再放入锦盒里,“这等器械自然不合适公主,朕想岔了。”
燕初晗眼睛亮晶晶地,转过身来看着裴渊说:“妾不想要短剑,妾想要一张小弓。”
“妾不会骑射,就是来看这狩猎也只能跟在陛下后面看着,什么也玩不了。”她歪着头说,“可是陛下平时用的弓实在太硬了,妾拉不开,妾想要一张小弓。”
看着她一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和眼里满满的期待,裴渊忍不住伸手揉散她柔顺的长发。胭脂色牡丹样式的长裙和摇曳的金制凤钗极称她,粉面桃腮,朱唇红颜,一双杏眼里水光流转。
她极适合这般浓烈的颜色。
裴渊答应道:“好,到时候朕教你射箭。”
燕初晗黛眉若远山,笑起来眸子有盈盈水意,最是动人。她抱着裴渊的腰身,蹭蹭他的肩窝,满是开心地说:“谢谢陛下,陛下对妾真好!”
裴渊被她蹭得有些气息不稳,“朕难道何时待你不好过?”
燕初晗一愣,接着笑得更是恣意,她双臂缠在裴渊的脖子上,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当然有,陛下有时候可凶了。”
耳畔被她的呵气熏得发痒,握着她纤细的腰肢,裴渊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他是在军队里长大的,说话的方式自然不讨怀里小女子的喜欢,但到底放缓了语调。
他说:“凶你也没见你听过朕的话。”
“才没有,妾最听话了。”燕初晗理直气壮,她看着眼前这个向来纵容自己的男人,莫名地就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眼。
她最近总是想起刚来的那一天,也总是梦见那本书的结局。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不安得她手心都隐隐发痛。
裴渊待她的好,她能贪享多久?
燕初晗想问,却问不出口,或许是不必,也或许是不敢。她压下心头的思量,又靠在了裴渊的怀里,继续刚刚的话题,“可惜小弓上不方便镶嵌那么大的宝石。”
裴渊失笑:“你倒是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