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初晗刚穿进书的那一天,恰好是那本书的第一章——城破。
那一日,城破的噩耗和分娩的阵痛,一前一后袭向病弱的太子妃温玉。
可树倒猢狲散,彼时东宫的宫人们皆忙于逃命,除了和温玉情同姐妹的永淳公主,也只有几个衷心的丫鬟还陪伴在她的身旁。
偌大的宫殿里,再找不出旁的真正在乎她死活的人了。
永淳公主,也就是原主,一听稳婆说温玉大出血就吓得直直昏了过去,生生给殿里又添了许多乱。
待永淳公主再悠悠转醒时,这具身体里的灵魂竟然已经换成了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燕初晗了!
分娩的过程凶险万分,温玉几乎是豁出命来,只为换自己的孩子来世上看一眼的机会。可惜红颜薄命,温玉甚至没来得及亲亲孩子嫩红色的脸蛋,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幼小的女儿在这即将易主的皇宫里。
温玉给自己的女儿取名燕如岚,她希望她的孩子像山雾一般自由,能拥有自己这辈子也不敢渴望的自由。
小小的燕如岚刚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原先宫中为她备下了乳母,却也早都逃到了不知何处,孩子饿极了。
彼时,尚且没弄清自己经历了什么,燕初晗一脸茫然地抱着小婴儿。小婴儿啼哭不止,燕初晗死了不少脑细胞才接受了自己不仅穿书了,还穿成了小说里“开局就挂”的前朝公主的事实。
不仅如此,她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小拖油瓶,并且自己和小拖油瓶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因为她被攻入皇宫的裴渊下令软禁了。
被软禁在偏殿里时,无论她如何低声下气地央求,门外看守的士兵都无动于衷,连碗米汤都求不到。她只好笨手笨脚地哄着饿坏了的婴孩,让她吮自己的手指。
许是哭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孩子终于睡着了。殿内的椅子不知被挪去了何处,燕初晗只得跪坐在地上,虽然手臂发酸,却不敢换个抱的姿势,生怕又把她吵醒了。
她对原主,这位作者着墨不多的永淳公主,并不大了解。
除却和自己相同的姓名,以及一模一样的外貌,她只知道这位永淳公主和原作的反派,即前朝太子燕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并且,永淳公主和太子妃温玉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情谊深厚。
原文中,永淳公主和温玉生下的小郡主一起被囚禁在西殿,后自尽殉国。
燕复和前朝皇帝是一路货色,如出一辙的昏聩不明、妄戮无辜,在北方有战事之时,依旧以微服私访之名义去江南寻欢作乐,掏空了国库,置前线战士于不顾。
而裴渊,淮南王之子,正是趁此机会在江南一带起兵造反,一路攻上帝京。
对于这位前朝太子而言,他的父皇在下江南的路上死于叛军箭雨,他的妻女死于城破之日,而他也不得不窝囊地假死逃命,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他与裴渊所结下的,本就是血海深仇。
而最后真正令燕复疯魔的,却是因为原书的女主——在燕复隐姓埋名逃亡的路上,医女夏烟诺救了他一命,燕复因此对夏烟诺心生爱慕,可原女主夏烟诺对他并无旖旎之意,反而是最后阴差阳错地爱上了裴渊。
在燕复看来,裴渊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作为旁观者的燕初晗看来,也不过是,成王败寇,无可指摘。
夜幕沉沉之时,窗外的树影狰狞地打下倒影,无人来点灯,燕初晗一个人就这样抱着侄女坐在沉默的黑暗里。
她困倦极了,却还在等那人来。
裴渊到偏殿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幕,素衣金钗的瘦弱女子坐在冰冷的地面,垂着头看向怀里熟睡的女婴,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脖颈,叫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意。
他迈步走进偏殿,本就身姿挺拔,又身着盔甲,眉目冷峻。燕初晗从低处抬头望他更觉得来人的气魄非凡,一身的冷冽铺陈开来,如山岳般的气势压得人无端心慌。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上前点亮烛灯,跃然的火光照亮燕初晗苍白失血的脸,她偏头闭眼适应了一会儿骤然的光亮,而后才睁开那一双杏眼,幽幽地望向脸色漠然的来人。
“妾参见皇上。”燕初晗依旧身形未动,不过是微微低头。
裴渊看着她的发顶,视线一路向下,经由修长的玉颈,窄瘦的肩膀,最终落在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婴孩上。
裴渊倒也不知自己原是如此心慈手软的人,语调平淡道:“本王尚未登基。”
长时间水米未进,燕初晗声音略带涩意,“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陛下还请不要计较。”
她轻飘飘的话就这样落下,裴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永淳公主,燕朝的七公主,算不上最为得宠的公主,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裴渊暂时还不清楚她为何愿意低下头颅,做出先前那副妖媚的情态。
仅仅是为了活命,还是另有图谋?
锃的一声,只见裴渊的佩剑倏然出鞘,直直地抵向燕初晗白嫩的颈。
纵然做好了应对各种各样情况的准备,燕初晗依旧是被吓得浑身僵硬,羽睫微颤,毕竟生在和平年代的她何曾见识过这般威胁。
裴渊的剑贴着她的肌肤,冰冷冷地寸寸上移,将她小巧的下巴抬起。燕初晗不得不仰着头看他,一双紧张又倔强的美目蕴着将落未落的泪,眼底有他的身影。
“七公主当真国色天香。”
裴渊的目光刺得燕初晗身上寒意顿起,可她需得镇定,佯装听不出语调里的讽刺意味,只是轻轻敛了眸子,紧了紧怀里的女婴,轻声道:“陛下,孩子饿了。”
这话说得颇为不合时宜,裴渊冷嗤一声,收回佩剑,抬手遣人将孩子抱下去,“给小郡主找个乳母。”
一位长相粗犷的将士上前,身上还披着坚硬的盔甲。燕初晗恐他粗手笨脚地伤了孩子,一时之间不敢将孩子交给他。
孩子离了她,她必然是不放心的。
可她却也清楚地知晓,自己对孩子时时的看顾并不能真正地护住孩子,只有利用她所知道的那点秘密换取裴渊的承诺,她才能为自己和燕如岚争取到一线生机。
思及此,燕初晗才颤着眸子看了一眼裴渊的脸色,而后将孩子抱给那名将士,看着他大步退出偏殿。
裴渊并不诧异于她的顺从,将前朝太子之女送到自己手里,是别无选择,也是一种诚意。
只是那含水的一眼着实撩人,燕初晗纤弱白润的手腕上圈着一只如冰的玉镯子,抬手的一瞬便显露出来,却不及她的眸色沁润。
窗外有风吹叶动的飒飒声,透过影影绰绰的烛光看她,裴渊略略皱眉,冷声道:“不必担心,本王暂不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下手。”
这话燕初晗自然是信的,原文中的男主虽性情冷漠、手段狠绝,但到底是个正派人物,为人有底线,否则她也不敢这样赌。
“只不过,还请永淳公主给本王一个留下你和她性命的理由。”裴渊身有漠北的血统,身形高大,不怒自威,不必刻意用如何重的语调,也足以震得燕初晗指尖发麻。
可她不能怕,她得活下来。
手臂酸痛,她强忍着疲惫将胸前衣衫上的褶皱理顺,而后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在微黄色的灯光下露出如玉的耳珠。她依旧维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低眉顺目道:“妾自然是要说的。”
接着,又对上裴渊毫无温度的眼神,声音清软,“不过,妾要说的话,只能说给陛下您一人听。”
裴渊剑眉微挑,扬手示意,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便躬身退下,带起一阵铁甲相击的冰冷声响。
偏殿的厚重木门“吱呀”阖上,空荡的殿内便只剩下裴渊和燕初晗两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裴渊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如鹰般锐利的眼神似乎能把这个女人的把戏看透。
骤然静下来,燕初晗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定了定神,语调缓缓道:“多谢陛下。妾既然敢向陛下祈求放妾和妾的小侄女一条生路,自然是有能与陛下交换的东西。”
“稚子无辜,就算她是我那皇兄的孩子,可她连皇兄的面都没见过,何必要她的性命。”她微微偏头,发间那只金步摇上的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闪烁着流转的光,朱唇微启,语气里有不自知的诱哄之意。
“世人皆以为燕复已死,尸骨无存,不过……这等伎俩在陛下眼里自然是不够看的。”
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妾的侄女是燕复的唯一血脉,何不留她一命,日后说不定您用得上。”
裴渊眸色深深,似乎是在思量这笔交易是否合算,神情里却叫人看不出情绪。
实际上,燕复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他此刻也无法确定。既然燕初晗轻轻巧巧地道出燕复假死一事,或许这位养在深宫里的七公主除却这一副皮囊,还可有些其他用处。
燕初晗见他不说话,轻抿唇瓣,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才道:“至于妾,妾自知是蒲柳之姿,配不上陛下天子之躯,可妾愿意尽心服侍陛下,但求陛下垂怜。”
裴渊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他自接触政事之后,卖主求荣、临阵倒戈之事便见得多了,早就不觉得新鲜,可像是这般置弑父之仇于不顾,又出卖兄长的狠毒女子倒是第一次见。
“公主过谦了。”他倒也并未回答允还是不允,只是踱步走到她跟前,遮住了摇曳的火光,压下一片迫人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