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渐渐平息,喧哗的妖府终于恢复了往昔宁静。
嗽月妖君仰头注视着半空悬浮的帝君泪,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
他起初只是察觉到有谁偷偷潜入了妖府,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必定来历不凡,所以发觉来者要逃,他才抛出了帝君泪。这件帝君遗物遇强则强,遇弱极弱,他本意是想将潜伏者困住,不想竟抓到了帝君神魂碎片持有者。
现在想想,倒有些后怕,来者可是吉光神兽,若用别的法子,岂能困住?万幸用上了帝君泪,万幸她身上的神魂碎片为帝君泪牵引,这才得以轻松捕获。
千万年来,他无数次带着帝君泪,寻了又寻,找了又找,始终没找到帝君散佚的神魂碎片,万万没想到,巨大的意外之喜今日自己砸上了门。
伟业已过半,来得正当其时。
嗽月妖君许久不曾这般心绪舒畅,一时竟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几声。
收拾残局的妖兵们纷纷过来汇报:“启禀妖君,少司寇一共带了五名秋官,依照您的吩咐,只重伤了他们,并未夺命,如何处置?”
嗽月妖君含笑道:“听说刑狱司秋官意志坚定,我偏不信这个邪。把他们丢进戮心池,先泡上一年半载,以后再用。”
没一会儿,又有两个妖兵押着满身血污的归柳上前道:“妖君,这小子多次捣乱,怕是留不得。”
嗽月妖君见归柳没骨头似的软塌塌,脸上却挂着笑,不由奇道:“你笑什么?”
他记得这小秋官,早些日子源明帝君暗中吩咐过,要他不着痕迹地处理一个秋官,于是他把归柳收进妖府,打算用作伟业的基石,却不曾想这秋官竟放跑一个女仙,更想不到他趁着少司寇突袭,又一次逃出来。
血珠顺着归柳的下巴一颗颗掉,他声音虚弱:“我笑……妖君的伟业,这会儿应当传遍天界了……”
嗽月妖君面色遽然而变:“什么?”
他忽然想起先前与季疆缠斗时,归柳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路跌跌撞撞爬上金蛇背,朝自己扑了一下,自己并不打算大开杀戒,才只将他击飞——难道他扑那一下有什么玄机?
归柳声音断断续续:“要……多谢妖君的妖力相助……”
借一点妖力转化成自己的神力,这可是归柳秋官的独门绝技,也是他在地牢里受尽折磨还留着一口气的根本。虽然只能借一点点,但妖君的一点点已足够他将传音符送达天界每一个司部。
怪不得泡了两次戮心池也困不住他!
嗽月妖君想不到竟在这小小秋官身上栽了跟头,不由大怒,正要扬手将归柳碎尸万段,便听天顶骤然响起一个冷酷而低沉的声音:“丙丁二部围住妖府,甲乙二部,随我进去。”
下一刻,无数道璀璨清光划破妖府上方的浓雾,沿四方走了一圈,汇聚在中心,漫溢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须,将整个妖府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水墨般的线倏地勾勒出一只巨手,无声无息朝归柳这里抓来。
是疯犬的玄凝术!他不是还没醒?源明小贼消息有误!
嗽月妖君深知玄凝术的厉害,当即纵身远远避开,那只巨手一把抓起归柳,祝玄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传音符递得漂亮。”
乌云般的秋官们纷纷落在妖府内,熟练地四下散开,围猎妖兵的围猎妖兵,搜寻地牢的搜寻地牢,按兵不动的便潜伏暗处。
看这架势,绝不会是方才的小打小闹,且疯犬之难缠臭名昭著,更何况还让归柳捅出那么大的纰漏,硬碰硬绝非上策。
嗽月妖君心念急转,忽然张嘴重重一喷,笼罩妖府方圆十里的妖云奇雾骤然沉下,他身形一晃,钻入云雾深处,正要将悬浮半空的帝君泪收回,却听祝玄又道:“妖君光囤积障火,怕是用处不大,怎么?这些年凑不到足够的九幽黄泉水?”
说着,他破开云雾款款行来,面上似笑非笑:“环狗妖君府上曾有一洞窟九幽黄泉水,前些日子突然消失了,莫不是妖君所为?”
嗽月妖君冷冷看着他:“少司寇知道不少啊。”
他等祝玄接话,可这头疯犬偏偏不说话了,背着手只上下打量他,杀意若有若无。
嗽月妖君哪里吃得住这种近乎蔑视的激将,正欲震荡妖力与他大战一场,忽见祝玄抬起手,却是降下了阻绝交谈声外泄的玄音结界。
“上古时,上下两界有无数妖乱祸患,可其中祸害最深最久远的,却是天界相顾帝君之祸。”祝玄语气平淡,“直到今天还有暗中追随者,说起天下第一祸害,非相顾帝君莫属。”
他突然提到遥远的相顾帝君,看似莫名其妙,可嗽月妖君却“嗤”一声笑了。
“蠢物懂什么?你们不过一群苟活天道秩序下的虫豸!”
祝玄仿佛没听见他刻薄的话语,继续说道:“帝君之乱勉强平息,障火却一直零星存续,直到数万年前,陈锋氏走上了相顾帝君的老路,他们做得更隐秘,聚集了许多厉害妖族,想必嗽月妖君也是其一,不过看起来,现在妖君成了唯一。”
不知此话触动了什么,嗽月妖君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有宏愿者从来不少,然而意志真正如铁坚硬者,却是极少。障火修行犹如踏线行走万丈悬崖之上,他们败在途中,纵是无可奈何,却也虽败犹荣,好过那些转头就朝天界摇尾巴的墙头草无数。”
祝玄看了他一眼:“当年天界两次大劫,妖君多半认为是陈锋氏的布置起了效……”
“裁断。”嗽月妖君立即出言纠正。
祝玄恍若不闻:“妖君这些年应该一直在等第三次大劫,可惜大劫迟迟不来,你便决定自己出手。我不知你如何与源明老儿勾搭上的,他多半是借你的手做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会亏待你,所以你一直默默无闻,还能骗到天界神职安排。”
嗽月妖君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祝玄淡道:“妖君抓了九十九个在各司部做杂务的神族,目的是想让他们染上障火回归天界,然后你再收集足量的九幽黄泉水,到时候就能引发第三次大劫。可惜,犯了三个错,一是不该抓刑狱司秋官,秋官都是硬骨头;二来,有四方大帝在,你不敢取九幽黄泉水。”
嗽月妖君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不由问道:“第三个是什么错?”
连问数遍,见祝玄不答,他不禁勃然大怒:“我是看你似乎知道些什么,才陪你废话这么多!别以为我当真怕了你这小小的刑狱司!”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带了浓浓一层杀意。
祝玄“呵”地一笑:“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九幽黄泉水乃死地之物,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此一反一正之极,能触发裁断,用以终结天道之私——妖君,我说的对吗?”
什么?
嗽月妖君猛然一惊,下一个瞬间,一双漆黑巨掌骤然浮现,将嗽月妖君一把抓在掌中。
玄凝术一旦显形,想凭人身挣脱几乎不可能,无论被擒住的妖想不想打,此术一出,就意味着必有一场恶战。
可嗽月妖君连眉毛都没颤一下,全副心神都放在祝玄方才说的话上。
“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九幽黄泉水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一反一正之极,可触发裁断降临,以无尽的黑夜和冻结一切的寒冰,终结天道之罪孽。”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祝玄:“这是帝君的毕生心血,也是我等传承至今的圭臬。你——一个天界小辈,不过凭着高阳氏的虚名做了个少司寇,你从哪里听来的?”
祝玄没有回答。
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悲?障火叠加九幽黄泉水,引发裁断涤清罪孽,这些近乎呓语的胡话,他不久前刚从父亲嘴里听过。
他的思绪渐渐飘回灰雾弥漫的小洞天。
无论在众生幻海里有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经历,天帝血脉在身,有些责任他必须在适当的时候承担起来。
天亮的时候,祝玄已安静候在水德玄帝的寝屋外,推门而出的水德玄帝见到他并不意外,只微微颔首,示意他跟随自己。
他们离开小洞天,一路却是进了灰雾弥漫的林间。
因着众生幻海里的经历,祝玄对这里并不陌生,只问:“父亲这些年一直留在云崖川附近?莫非大劫起因与此地有关?”
水德玄帝停下脚步,低声道:“有无关联,须得问问你。”
祝玄微微一惊,却见水德玄帝嘴唇不动,仅以密音术递话:“大劫来临前夜,天帝陛下偷偷去见了你们母子,他说了什么?你如今可有想起?”
不等他回答,水德玄帝密音术又到:“天帝为何最后见的是你们?你母亲为何甘心追随殉情?你那时年纪幼小,遭遇巨变,只怕想不起什么,所以为父不问,此次跌落众生幻海,理应再经历一遍幼年之事,你想起什么了吗?”
一串问题抛过来,祝玄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这似乎是头一回,他竟能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情绪波动,他是带着怒气?
下一刻,水德玄帝自己先失笑,喟然道:“看样子,九九八十一遍四情历练也仍是不够,为父失态了。为父心里有个猜测藏了许多年,只是缺更关键的证据。”
祝玄一瞬间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天……我生父。”
水德玄帝定定望着浓厚的灰雾:“他的举动太过诡异,为何要将帝子帝女们一并带进大劫?当年天界不是没有声音对此质疑,只是上一场大劫留下太多阴影,天帝表态愿意替众生扛劫,质疑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祝玄吸了口气,想了想:“他那晚曾说,母亲会是唯一的天后,我则是唯一的天界太子……他说愧对我们。”
水德玄帝沉吟道:“可大劫来得毫无预兆,我等竭尽全力也未能找出劫数缘故,他怎么就确信,不会有第三次大劫?”
父母爱子女,为其远谋,天上地下再常见不过,天帝就算内心真的只偏爱祝玄母子,也不可能不想到,大劫无常,此种情势下天帝宝座非但不是至尊,反而是随时要为大义殒命的位置。再自私卑鄙些,反而应当多留几个上任天帝的帝子帝女,将祝玄母子好生藏起,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水德玄帝只能猜测,天帝对大劫的因果了解的比任何人都多,牺牲除祝玄外所有帝子帝女,是他认为能终结大劫的最稳妥法子,如此才能说祝玄是“唯一的天界太子”,如此,天帝宝座才不是送命宝座。
祝玄思忖片刻:“上一任天帝以身扛劫,也许他只是效仿?”
水德玄帝叹道:“效仿?天界诸神只知那时天帝与四方大帝密谈一夜,其实那晚你生父忽然闯入,自告奋勇愿意舍命扛灾,只求殒命后天帝愿意给他和陈锋氏公主一个正名。”
无论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做戏,天帝真切地为之动容了,兴许是联想到帝后与太子重羲皆灰飞烟灭,他没有应允兄弟的请求,反倒在隔日只身闯入大劫。
在那之后,祝玄的生父继任了天帝宝座。
“两次大劫毁去天界近六成典籍资料,尤其是关于你父母的过往,连为父也遍寻不着,多半是他继位后暗地销毁了。不过还是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你可还记得,大劫预兆第一次来临,罹难的是何处吗?”
祝玄眯了眯眼,淡道:“駺山,吉光一族尽数殒灭。”
“不错,当日是吉光帝君寿辰,为父在大劫废墟中寻到了来客名单,有你生父。直至第一次大劫真正降临前,零星预兆无数,这些年为父派遣神官四处搜寻,凡劫数降临的地方,都有你生父的踪迹。”
祝玄低声道:“您是说,大劫受他所召。”
“为父只有猜测,尚缺关键证据。”
水德玄帝在灰雾弥漫的林间缓缓踱步,忽又道:“你母亲是陈锋氏仅剩的血脉,为父知道你早些年翻阅过陈锋氏相关典籍,但如今留存的记录皆为残缺,利用障火修行之罪,不至于株连全族,陈锋氏的罪行要大得多。”
说着,他语气慎重起来:“不过要说陈锋氏,还得先从上古相顾帝君说起。”
向来神族闹出祸患,要么与妖族或凡人有关,要么是玩忽职守酿出惨剧,相顾帝君却不,为着天帝血脉之传承,他质疑天道藏私,直到某一日,他在天宫内寻到一团奇异火种,质疑便成了付诸行动。
“那是更古早时,不知哪位天帝留下的遗物。”水德玄帝摸了摸花白胡须,“那位陛下半生执着追求斩断欲念,只是斩断的恶念无法消除,便以神力化为火焰,警示后人不可触碰。”
相顾帝君偷走火种,下到凡间,不知戕害了多少凡人,终于将那火种利用人与妖化为障火海,搞出了万灵避让的吞火泽。
此举震惊上下两界,相顾帝君被擒后,被施加有史以来最严酷的刑罚,碾碎神魂,放逐神躯,永生永世遭受天道诅咒。
“而陈锋氏当年所行,正是要复刻相顾所为。”
其时陈锋氏的帝君甚有天赋,神力修为高深,一心想在九霄天上建殿,从“帝君”变成“大帝”,然而天帝始终不允,时间长了,陈锋氏帝君难免心生怨念,加上那段时间上下两界并无什么祸乱,天帝无甚作为,陈锋氏难免跟相顾帝君一样,起了质疑心。
“陈锋氏举全族之力,终于被他们寻到相顾帝君留下的一篇残章,其上提到: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九幽黄泉水乃死地之物,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此一反一正之极,能触发裁断,用以终结天道之私。”
水德玄帝看了祝玄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常,方又道:“陈锋氏在下界聚集了不少厉害妖族,祸害了无数凡人,由此生出的障火都被他们藏在天界各处。那时天界尚无神族察觉,直到他们频繁往来云崖川取九幽黄泉水,惊动了天界巡逻官,这才牵扯出全族大罪。”
祝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惊雷不断,水德玄帝讲述的这一切甚至可谓离奇诡异,障火与九幽黄泉水?原来相顾种出障火的目的是为此?
他想了很久,问得谨慎:“相顾残章提到的事……大劫当真由此引发?”
水德玄帝缓缓摇头:“为父尚无定论可言,只是从相顾到陈锋氏都在折腾障火和九幽黄泉水,所以为父这些年一直守在云崖川附近。”
祝玄问得更谨慎:“……是天帝触发了大劫?”
水德玄帝并没有作答,半晌,忽然问:“为父当年让你和季疆学高阳氏滴血成石术,天界有无数修为高深的战将武神,这无数武神,却不会有一个能学成滴血成石术,你猜是什么缘故?”
祝玄低声道:“天帝血脉?”
水德玄帝淡道:“相顾质疑天道藏私,这或许便是天道之私。天帝血脉应天道而生,百无禁忌。日月星辰、百万司部、万千生灵,唯有天帝血脉能调动。你当日在萧陵山遇见白虎下界,正是现了天帝神像才将它遣回——就是这个道理。”
萧陵山见白虎……父亲竟连此事都知道。
祝玄的诧异只有一瞬,很快便释然,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水德玄帝收留两个帝子绝不仅仅出于仁慈,天帝血脉如他所言,百无禁忌,他怎可能真正放着不闻不问。
“祝玄,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母亲当真对陈锋氏所为一无所知么?”
不错,陈锋氏犯下与相顾相同的重罪,只留母亲独活,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一时间,祝玄脑海里掠过无数声音与画面,越回想,越心惊。
一直以来,他对大劫的了解与天界诸神并无区别,那是突如其来不知缘故的天灾,也是他小半辈子的噩梦源头,他或许恨过父母的作为,却从未怀疑过天帝扛劫的决心。
然而,倘若大劫是天帝自己触发的呢?
水德玄帝的密音术犹在缓缓递入耳中:“为父曾见过你母亲三面,印象里,她心事重重,从不正眼看人,不知她与天帝有何恩怨情仇,可天帝待她如此,她执着殉情,为父不懂这结局。”
……他也不懂,到今天还是不懂。
林间渐渐起了风,弥漫的灰雾浓稠而黏腻,似一根根细软的毛往身体发肤上钻,水德玄帝挥袖扫了扫,叹道:“灰雾越来越浓,看来有谁一直在暗中囤积障火,这些年真是劫数不断。”
话音一落,只听锐利的鸣声直穿林间,清光倏地落在祝玄手边,却是刑狱司秋官递来的传音符。
“少司寇,下界巡逻的秋官两日前发现,环狗妖府内的九幽黄泉水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疑似有厉害妖族出手,尚未查到行踪……季、少司寇已堆了数月要务未处理,属下们不知何故。”
看样子类似的传音符递给过季疆,但他没管,秋官们多半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不知醒没醒的祝玄发了过来。
祝玄将传音符收入袖中,向水德玄帝躬身行礼,沉声道:“父亲容我细想数日。”
他正要转身离开,水德玄帝却忽然说道:“祝玄,为父今日所言,只有你知我知。”
父亲的意思是,叫他别和季疆说,可以理解,只是……
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到乱糟糟的妖府,祝玄朝上看了一眼,妖府半空悬浮着一颗光华璀璨的奇异物事,像一粒小小的太阳。
他刚回天界便收到了归柳的传音符,据说,季疆被嗽月妖君重创,还被收进了一件名叫“帝君泪”的奇物里,这东西应当就是帝君泪,相顾帝君的一颗泪。
被玄凝术紧握的嗽月妖君忽然有了动静,调整姿势般动了动肩膀,也不见现出妖身鼓动妖力,祝玄却觉玄凝术的巨掌隐隐有些抓不住他。
“我问最后一遍,”嗽月妖君死死盯着他,阴森的语气里杀意弥漫,“你是真知道什么,还是信口胡说?”
祝玄恍若不闻,身后墨线凝聚般倏地现出数把漆黑宝剑,他随手抓过一柄,下一刻便听雾中豹吼震天,四只巨大黑豹自四个方向闪电般扑来。
他反应奇快,纵身让过,但觉妖风肆虐而起,玄凝术的巨掌再也握不住嗽月妖君,妖云冲天而起,落地又化作一只黑豹,张嘴便咬。
四个身外化身?
祝玄侧身再让,冷不丁头顶一暗,雾中又扑来两头黑豹,一左一右朝他胳膊咬来。
六个身外化身!
祝玄手中宝剑急急一划,玄凝术的巨掌顷刻间护在身周,只听“咔咔”几声闷响,六只黑豹重重咬在巨掌上,嗽月妖君大喝一声,他的妖身最巨大,一口吞了半个巨掌,尖利的牙甚至无惧滴血成石术,深深扎进来,咬下一大块。
鲜血一下喷红祝玄的袖子,他的左手竟生生被扯去一半。
“滴血成石术又能奈我何!”嗽月妖君嘶嘶冷笑,“我要把你的皮肉一块块撕烂!”
好生厉害,他甚至还没放出障火。
祝玄神色凝重,踏上巨掌旋身腾云,水墨般的神像悬浮身后,正要动作,却听那帝君泪“嗡”一下,像是被敲响的铜钟,突然在半空摇晃起来。
一道,两道……成百上千道璀璨金光自帝君泪中破壳而出,妖府内遍地云雾一触到金光便化作虚无。奇异而磅礴的力量如柔和水波,一波波涟漪荡漾,片刻工夫便将整座妖府洗刷得一览无余。
恰逢正午,日光直射而下,落在虚幻的金色神像眉间。
神像头戴冠冕,双目紧闭,神色肃穆,正是数万年不曾再现的天帝神像。
*
璀璨的金光一波接一波倾落,花林间像是突然生出一朵无比巨大的金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不停凋落,再不停生长。
季疆的身影陷在里面,渐渐再也看不清。
肃霜一下明白过来,他是要恢复重羲太子的真身。
能把重羲改头换面成季疆,必是水德玄帝的手笔,有四方大帝参与,此事背后多半牵扯无数因果,搞不好还和天界大劫有关。
按说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本来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可眼下情况不同,如果嗽月妖君不是失心疯信口胡言,她身上很可能真有帝君神魂碎片,不知是哪位帝君,但绝不会是好东西。
必须赶紧离开。
金光卷动间,一股股陌生又清朗的神力也似浪潮翻涌,前仆后继拍打而来,虚幻的花林顷刻间被拍得稀碎。
肃霜被这股无法抵抗的奇异神力拽得站立不稳,忽听天顶“咔咔”声不绝,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纹越来越多,看样子帝君泪也承受不住这股神力,马上要碎。
神力一推一拽间,她立即借势踏风而起,吉光神兽流星般撞向天顶碎纹,孰料接触的一瞬间,帝君泪细小的碎片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身体。
像有无数根滚烫的针刺进来,一根根钉入神魂,极力往外拉扯。
肃霜眼前一黑,神兽之躯倏地变回人身,断了线一般往下掉。
璀璨金光拔地而起,勾勒出一道巨大又虚幻的神像,神像张开双手,轻轻接住了她。
季疆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看样子你身上真有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帝君泪不肯放过你。”
……怪不得嗽月妖君气定神闲,他知道有帝君泪牵扯神魂碎片,她根本跑不掉。
先前到处乱飘的帝君泪碎屑仿佛突然撞见火光的飞蛾,没头没脑扑过来,肃霜欲要躲闪,可神魂犹在震颤,紊乱的神力根本无法运转,只动弹不得僵在那里。
神像的巨掌迅速合拢,将她拢在掌心,帝君泪碎屑扑在手背上,反应竟出乎意料地激烈,像火点跌进油锅,“咻”一声卷起血红火浪,险些烧中肃霜。
炽热的火光里,金蛇一闪而过,敏捷地托起肃霜僵硬的身体,疾电般钻入神像心口。
霎时间,帝君泪碎裂的动静、炽火燎烧的动静、神力冲撞的动静,一切喧嚣都消散,只有空旷的风幽幽回旋。
肃霜的身体重的像绑了几十个乌金锁神镣,一动不能动,金蛇将她顶在脑袋上,缓缓游曳而行,没一会儿,季疆的声音便再度传来:“你又想自己偷偷跑?”
风声应和着他说话的声音,朝她缓缓走近,季疆还是原来的季疆,身上的少司寇官服被血污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满脸血渍还在,只有先前几乎要了命的伤势不在了。
“据说相顾帝君对天帝血脉恨之入骨。”
季疆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旋即低头看了看手,他手掌上薄薄泛着一层血红的火光,正是方才帝君泪砸中神像巨掌后引发的火,看起来他对这些火无法可施,只能咬牙硬抗,额上冷汗点点。
“这话我现在信了,一颗泪都残留这么多恨意,想出去说不定要被扒掉一层皮。呵呵,早知如此,我才应该趁逆身玄冥阵还有效用,先偷偷跑掉。”
他脸上笑吟吟的,语气却带了丝阴鸷。
肃霜没有说话,静静合上双眼,一点点平息震颤不休的神魂,理顺紊乱的神力。
或许是双手被烧得太痛,季疆的吐息渐渐粗重,他还在说:“我原本是能自己走的,但我走了,你可走不掉,除非你把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剥离出来……那个滋味想必不好受,嗯……比我现在更痛上几分吧。你……那时候被天火烧,也这么痛?”
巨大的天帝神像渐渐轮廓清晰,神力冲撞着半碎的帝君泪,那些泪水的碎屑复又小雨般洒落神像,倾泻相顾帝君残留的恨意,燃起血红的火。
半个身体都被点燃了,真的好痛,不过,扛劫的时候应该更痛吧?
剧痛催发着什么,季疆死死盯住肃霜,声音沙哑:“帝君泪可不长眼睛,把你神魂撕碎也不是不行……要不要把你丢出去?还是干脆陪我……不如我带你一起进大劫,我们一块儿为那些肮脏无趣的东西殒命……”
肃霜忽然睁开眼,扶着金蛇脑壳缓缓坐起来。
她的目光毫不回避,对上了季疆的眼睛,没有预期的杀意,也不是恨意,更不是以前那心不在焉的遮掩回避,像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这样平静而深邃地看着他,神情专注。
她低低开口,朦胧的鼻音,语气平和。
“你好像很想得到谁的认可。”
明明摆出“为了你和他”,像是决定牺牲自己的选择,却又对她的独自逃离耿耿于怀;明明把她护进天帝神像,自己被火烧得快要站不稳,嘴上偏偏又开始放狠话,语无伦次地又说着什么“一起进大劫”。
肃霜一度最看不懂的便是季疆。
还不知他是重羲的时候,她就觉得他飘飘忽忽,难以捉摸,看似随心所欲地胡来,却又时不时往回缩,她曾以为是因着忌惮祝玄。
然而不是的,不是忌惮,他竟然是在乎。
这一刻剥离前事,剥离一切纠葛恩怨,肃霜忽然觉着能看清他了。
重羲蔑视众生,季疆玩世不恭,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有几道极在乎的身影,所以幻缘花开复又灭,所以他对着自以为的幻象一心求死,所以发现肃霜不是幻象后,一心求死变成为扛劫寻一个理由。
为着在乎的对象,他似乎什么好事都能做;可若得不到在意者的目光与认可,他似乎也能面不改色地作恶。
“你决定扛劫,你宁愿引火烧身,是为了我?”
肃霜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你想我说什么?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用说。
外面帝君泪的碎屑漫天飞舞,血红的火光也在漫天飞舞,出去后它们就要撕扯神魂,翻找那莫须有的帝君神魂碎片。可那又如何?最多不过再来一场天火焚身,她受得住,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紊乱的神力已调息归顺,肃霜平静地移开视线,正要纵身而起,一直安静蜷缩的金蛇突然扬起长尾,一圈圈从脚盘到腰,将她牢牢锁死在原地。
眼前一花,季疆骤然凑到近前,他的脸上也已覆盖了一层赤火,双目被烧得血一般红,眨也不眨地直直瞪着她,许久,他干涸的唇翕动着,嘶声道:“我……我想你说什么?”
肃霜没说话,又一次平静地与他对视。
肩上忽然一紧,被他两只手紧紧攥住了,她还是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通红的双眼。
“我想你说什么?!”季疆的声音越发粗哑。
肃霜淡道:“那要问你自己。”
问他?他……他想……
季疆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同样的一张脸,又在不同的时光里闪烁着,一会儿是满面死寂恨意;一会儿是娇媚婉转的书精,与他云里雾里虚与委蛇。很快,那张脸上像是密密麻麻布满了瘴气斑,下一刻她的眼就要睁开,带着焚尽神魂的光辉,绽放在眼前。
为他绽放,是因为他才会绽放。
可现在这双眼里再没有情绪的波动,像是看一个即将擦肩而过的路人。
是吗?她察觉到了,他也忽然明白了。
这么多年的魂牵梦绕,为她而生的所有癫狂,想她只看着自己,想她神魂里只有他的存在——是情,只属于重羲和季疆的、怪异又狂热的情。
所以她连恨都吝啬给他了。
眼前有一幕幕欢声笑语的绚烂景致缓缓流淌,是属于仙丹和犬妖的,没有书精的故作妖媚,也没有祝玄的傲慢冷酷,犬妖情根深种,仙丹懵懂依恋,一切都是春天里刚发芽的嫩枝,美好得像梦一样。
是了,他想她说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他的想没有意义,她永远不可能说。
天帝神像越来越清晰,神力拉扯汹涌,帝君泪终于维持不住形态,剧烈摇晃起来,发出震天彻地的碎裂声。
仿佛不甘心放过近在咫尺的神魂碎片,那些碎屑依依不舍地聚在一处,再一次如同飞蛾扑火,狠狠朝着神像心口撞过来。
季疆身上那层薄薄的赤火骤然间跳了三尺高,整个身体都被火焰吞噬了。
肃霜低声道:“放开,它们是冲我来的。”
帝君泪已碎,身为吉光神兽,她有自信跑得掉,她也并不想在这里干看着谁被火烧,不管是谁。
可肩上的双手却攥得更紧,季疆“呵”地一笑:“火被挡在外面,放心,烧不到你。你还想出去?仔细看看外面,祝玄来了。”
肃霜并没有看,只有两个字:“放开。”
烈焰熊熊的手突然掐住她的脸颊,季疆压低了声音:“你以为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看到帝君泪追着你不放,那就不是妖君找你麻烦,而是整个天界找你麻烦。”
她再不说放开了,也再不看他。
季疆只觉那些带着相顾恨意的火一直烧在了心里,说不出是哪种痛,痛得他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肃霜紧紧抱进怀里。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怀里纤瘦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季疆收紧双臂,俯首贴在她耳畔:“我确实想得到认可和信赖,母亲,上父,父亲,祝玄……还有……”
他停了一下,又道:“若是被放弃,我就去做天上地下第一魔王混账。”
说完,他像完成什么恶作剧般,哈哈大笑起来。
“骗你的。”
季疆张口咬住她一截垂在颈畔的青丝,近乎凶狠地咬断它们。
“不要动,快烧完了。”
*
天帝神像现世的短短片刻,鏖战正浓的妖府忽然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
天界已数万年没有天帝,年轻些的妖兵与秋官甚至头一回见天帝神像,然而直觉告诉他们,这一定是真正的天帝血脉,神魂深处汹涌而起的敬畏不由得他们不信。
碎成粉末的帝君泪犹自不甘心地朝神像撞去,掀起血红的火浪,杂乱的惊叫声中,嗽月妖君粗砺的嗓音分外刺耳:“竟还有天帝血脉苟活于世?!那个一心求死的小贼?!”
相顾帝君残留的恨意在天帝神像上化作滔天火焰,也烧红了妖君的眼睛。
之前他察觉到季疆毫无求生意志,便想着少司寇的身份能做的事更多,这才没有痛下杀手,甚至留他在帝君泪里养伤。
早知这是肮脏的天帝血脉,他应当将他碎尸万段!
眼看帝君泪灰飞烟灭,嗽月妖君恨得大吼一声,六只身外化身倏地被他收回,巨大的黑豹就地一滚,身形霎时间大了百倍,一爪踩碎小半庭院,咆哮着冲向金光渐渐黯淡的神像。
祝玄指尖一弹,尖锐的清光直冲云霄,一直守在妖府外的丙丁两战部立即得令进府,将甲乙两部的精锐秋官替换出来。
“我引开妖君,你们护好季疆。”
祝玄说话间,嗽月妖君已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神像咬去,但闻“铿”一声闷响,却是咬中了凭空出现的另一双漆黑巨掌。
祝玄的右手立即现出几个深深的血窟窿,他神色不变,水墨般的神像挥剑扫向妖君,硬生生将他逼退数丈。
天帝神像的金光渐渐黯淡到近乎虚无,祝玄飞快瞥了一眼,手里挥舞宝剑的动作猛然凝滞一瞬。
雪青纱裙,乌发如云。
她被季疆紧紧抱在怀里,正奋力挣扎着。
祝玄甚至来不及去想肃霜为什么在这里,天帝神像流水般散去,季疆被烧得血肉模糊,一头倒栽下来。
像是早知道祝玄在,他的脸往这里偏了偏,仿佛在问:吓到了?
嗽月妖君的长尾突然用力一扫,重重打在水墨神像胸前,紧跟着一个猛转身,竟是厉声开口:“跟他们走你死定了!跟我走!”
飓风平地而起,又扬起满目尘烟,巨大黑豹的背拱了起来,看架势是想逃。
一旁的秋官低声问:“少司寇,放他走?”
不想放,毕竟天帝神像现世,天界必然来人,若有四方大帝在,生擒嗽月自然没有悬念,可刑狱司能拖到那个时候吗?更何况,季疆伤得不轻,难以保证他的周全。
嗽月明显与环狗那帮妖君不在一个级别,他兴许是唯一一个用障火修行却不受其扰的妖,且他身上藏了那么幽深的谜团,事关天界大劫,诛杀不是好选择。
祝玄默然颔首,一缕鲜血到底没压住,顺着唇角滴落。
他飞快抹去血迹,吩咐道:“去地牢看看还剩几个活着,有没有染上障火。彻底搜查妖府,残余的妖兵上捆妖索,带回夏韵间地牢。”
这边厢四部秋官们彻查妖府,那边厢救助季疆的秋官们却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刑狱司两个少司寇是高阳氏水德玄帝之子的事是天界公认的,谁曾想突如其来,水德玄帝之子成了天帝血脉——是天道看天界太久没天帝,随手安排的?还是季疆的身世不一般?
回想季疆行事作风,总有玩世不恭之处,他若成了天帝,岂不是玩世不恭的天帝?
就好像现在,明明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晕死过去,他手里还紧紧攥着肃霜的手腕,怎么掰都掰不开。
“肃霜秋官,这个……你、你没事吧?”
秋官们望向面无表情的肃霜,谨慎斟酌言辞。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数月前两个少司寇可是跟她一块儿掉进了众生幻海,之前似乎还有过争执,都见红了,要不是这突发异况,也不能让源明老贼直接闯进夏韵间把仪光抢走,实实可谓刑狱司之耻。
更何况,在那之后,季疆是回来了,却终日灰心丧气,而祝玄直到今天才突然出现在刑狱司,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选择直截了当询问的秋官是祝玄心腹之一,以前也是他经常替祝玄给肃霜传话,“这几个月你在什么地方?”
肃霜视线散漫地四处乱看,答非所问:“我的手被抓得好疼啊。”
那名心腹显然见惯了她这套,丝毫不为所动:“肃霜秋官,你现在还是刑狱司秋官,是秋官就有义务说明情况。”
说话间,秋官们总算把季疆扣得死紧的手指掰开了,肃霜低头一看,手腕上被掐出一大块乌青。
她朝那名心腹晃了晃手腕:“你看,这样的秋官合适吗?”
那心腹低声道:“肃霜秋官疾若闪电,天界无人能比,做秋官分明再合适不过。”
肃霜缓缓摩挲手腕:“别说了,刑狱司的池塘太浅了,装不下我。”
一语未了,方才还站在原地的纤瘦身影不见踪影,风中徒留一段细碎的星光与霞光。
秋官们不禁惊叹出声,她怎么从书精变成吉光神兽的?难道跟季疆突然变成天帝血脉一样,也是天道随手的安排?!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肃霜没听见秋官们的惊叹,她躲在云里,正运转神力查看身上有没有被下什么跟踪的妖术。
她知道,嗽月妖君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是说给她听的。
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在她身上,若传遍天界,她小命不保,所以妖君故意当众说,为的就是叫祝玄他们猜疑,也叫她心生惧意,能远离天界。
可难道跟着妖君走,她就保命了?虽不知这神魂碎片究竟有何用处,但天界介意,妖君想要,想来一定有特异的地方。
长风山是不能回了,得给他们递个信,叫那帮山水之神都在洞府里躲好,千万别出来。还有她精心喂养的盒盖们,要拜托他们代为好好照料。还有,还有她很是花了些心思的小院子,虽然屋子建得乱七八糟……
肃霜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泛滥的诸般情绪。
没时间伤感,她现在学着遇到任何事,先考虑如何解决,能不能解决,情绪不过是些无用而脆弱的泛滥,她再不去想那些甜美的甘味,便再不会体验苦涩。
神力运转三周,确认身上没有任何跟踪的妖术与神术,肃霜眯起眼,环顾四周。
神魂碎片的事还是得找师尊问一下,又要去萧陵山。
萧陵山……
祝玄的身影在脑海里闪了一瞬,昙花一现般。
肃霜毫不犹豫踏风而起,头也不回朝着萧陵山的方向疾驰,疾驰,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狠狠甩下。
如果她也有龙渊,她也想斩绝旧日梦,从此一身轻。
日光穿过薄云,在前方不远处映出一弯奇异的弧光,吉光神兽华美的皮毛飞扬散开,急急转了个折,快得看也看不清,星光与霞光已换了个方向,飞得再也看不见。
……是谁设了屏障想抓她?嗽月妖君?
肃霜心生警惕,冷不丁前方又有屏障奇异的弧光闪烁,她再要急转,眼前突然一黑,当头重重撞上一双漆黑巨掌,“轰”一声,被合拢进掌心。
黑暗里,一双胳膊环住了神兽纤长的脖子,阴山石一般冰冷粗糙的手掌盖在眼睛上,紧跟着,口鼻也被另一只手盖住了。
又是这招!
肃霜不得已变回人身,便听祝玄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刑狱司的池塘虽然不大,倒还算深。你老毛病还在,跑得再快也无用。”
……是说她逃跑前总是先看准路线?
其实先前跟着仪光修行,她这毛病改得差不多了,可能是遭遇了一堆破事,一时没顾上。
原来他看着没注意自己这边,其实话也听到了,表情也观察到了。
肃霜没有动,声音很低:“你是来杀我?”
虽然从不让自己回想,可龙渊最后被神念握在手中,朝她散发出的寒光与杀意,时常会入梦来。
无论她愿不愿意,长风山有个成天念叨季疆的亭亭,从她嘴里她知道了刑狱司另一个少司寇“出了意外一直沉睡不醒”等等八卦传闻。
所以,他现在是醒了,然后丢下妖府的摊子,用玄凝术困她。
祝玄的声音比她更轻:“我是来救你。”
话音一落,但闻外间妖风狂啸肆虐,沉沉豹吼倏忽奔腾至近前,“咔”一声响,血盆大口重重咬住了玄凝术的巨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