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醒来时,旁边躺着一个半身赤裸的陌生男人。
我的四肢被柔软的绸带固定在床上。
惊恐之下的尖叫惊醒了他。
他眼里没有一丝慌乱,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清晨。
最后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告诉我眼前的陌生人是我的丈夫。
我们结婚六年了,我因为生病而常常忘记这一切。
我不信。
2
我叫梅佳宁,二十二岁,江城传媒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昨夜结束毕业典礼后,我和同学在外吃散伙饭。
今天清早醒来,我就被人绑在了床上。
旁边是一个大约三十岁的陌生男人。
他找来了警察自证清白。
警察不耐烦地给我看了厚厚的出警记录单。
“梅小姐,这已经是您本周第三次报警了。虽然您身体不适可以理解,但我们工作也很忙。”
刚刚在床上光着膀子的陌生男人现在已经穿上了衣服,还带上了一副金丝镜框,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此刻正一脸歉意地给警察赔罪。
警察又没好气地冲着他说:“您妻子这病老这么着也不是回事,该送精神病院就送精神病院吧。”
临出门,我还听见那个男警官和他的同事在抱怨:“早就听说这片人都神经兮兮的,难搞的很。难怪考这儿的人这么少呢!”
我,梅佳宁,江城传媒大学高材生。
昨天是毕业典礼上优秀毕业生,今天就成为了患病的妻子,忘了六年里所有的记忆,甚至不记得自己的丈夫。
我向来不信谣,不传谣,干脆推开了一桌子做得逼真的身份证、户口本、看病记录之类的证明性文件。
我怀疑这是新型拐卖妇女的犯罪方法。
“我不信。”骗子还在装好人,我上来就表明了我斗争到底的态度。
我满脑子都在复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一向谨慎,不走夜路,独自外出不穿裙子,不喝来历不明的饮料,不和异性单独呆在一个私密的空间。
我妈几乎教了我这个世道女孩被迫该注意的一切,我也一直信奉保命秘籍一丝不苟地践行着。
我想不出来是哪里让这个变态有机可乘。
我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和眼前这个自称我丈夫的男人。
房屋内部有多层,像是独立的小别墅,窗户和门都被特殊的锁锁上了,让自然光一点都透不进来。但屋内灯光充足,还都是暖色。让人不觉压抑,只觉得诡异。
这个男人快三十岁,一米八几的身高,温润如玉的长相,脸上挂着担忧和温柔,一副标准暖男的模样,也一看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除非我忽然转了性,否则我肯定不会和他在一起。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我不准备和他正面硬刚。
“我爸妈呢?”
“死了。”
“我闺蜜呢。”
“断交了。”
“我为什么会和你结婚,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就是想拿话噎死他。
他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看起来倒像是被我欺负了。
“佳宁,爱情是不可抗拒的。我知道你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但,我们是相爱的。”
他说的极其动情,我差点就信了。
门是出去的唯一路径,但是个特制密码锁,出入都要输入密码。
“我想出去透透气。”我用强硬的语气和他说。
他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佳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要出去透透气!”我几乎尖叫了起来,用蛮横来掩饰和他独处的不安。
他居然真的给我开了门。
我夺门而出。
经过早上的折腾已经快接近中午了。
这是一片别墅区,绿化很好,每家都有一个独立的小院,种满了花花草草。
对门新搬来了一对夫妇。
路上停着一辆卡车,搬家公司正有条不紊地运输着家具。
一块大镜子缓慢地被搬运着。
我奔跑而去,希望能向邻居求援,得知真相。
我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
是对面新搬来的女主人吗?
她比我瘦,比我神色更差,却和我长得很像。
只是她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就是我。
镜子里的我,老去的我。
先是尖叫,然后是镜子破碎的声音,最后是一片血红色。
巨大的事实向我扑来,让那个荒唐的想法一点点变得真实。
或许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六年。
我或许,真的是病了。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的丈夫双手插兜地走向我,嘴上带着一抹笑。
那个笑带着太多的含义,有无奈,有胸有成竹,有心疼。
他说:“佳宁,你看,你总是这么任性。”
3
镜子里的我,已经年近三十。
他们说我病了,我却觉得我是快疯了。
我不吃不喝地在床上呆了足足三天,那个叫自称是我丈夫的男人叫丁平山,他没有为难我,让我自己在房间里静静,然后按时按点地给我送饭,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说:“佳宁,没关系,你早晚都会想起来的。”
空白的六年带给了我巨大的恐惧,激动时我甚至打了自己好多个巴掌,希望能从这场噩梦中惊醒。
都没有用。
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了几天,求生的欲望才再次找到了我。
有一天,丁平山收拾满地砸碎的餐碗吃食时,我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长得不赖,是丈母娘会喜欢的那个类型。
他被我的示好感动,眼中闪烁着希望,问我:“佳宁,你想吃点什么吗?”
我开口说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给我讲讲这六年吧。”
努力接受一切,是消灭未知与巨大不安的唯一办法。
丁平山顺势抓住了我的手,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微笑,他说:“佳宁,不急。”
这六年说来很长又很短。
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不到一年就和丁平山结婚了。
丁平山不善言辞,情爱说出口宛然烫嘴,关于我们的恋爱部分他含糊地盖了过去,无非是一见钟情,终被打动,修成正果的故事。
我看他实在是嘴笨,就没再追问。
以二十二岁的眼光来看,丁平山绝不会是我的选择,可爱情嘛,有时候就是蛮离谱的。
婚后不久,我就开始病了。
这是一种怪病,唯一的症状就是遗忘。
忘掉工作内容,忘掉和朋友的约定,忘掉上个月发生的一切……
忘掉这段婚姻……
“你的遗忘没有规律可循,有时是三五天,有时是半个月,最长的一次你撑了半年。”
“唯一的规律就是,被你忘掉的时光越来越长,停在了你大学毕业那一天。”他扶着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被自己心上人遗忘,隔三差五被对方当作流氓,谁都会懊恼吧。
据丁平山的描述,我在病状开始耽误工作的时候就辞职了,他也离职做了原先公司的外包设计师,为的是能在家方便照顾我。
五花八门的收据证明他真的不惜财力带我去世界各地寻医。
我的各项身体体征都没有问题,这是个怪病。
有人建议丁平山把我送精神病院。可丁平山坚持照顾我,说我只是遗忘,并不是错乱。
六年里,我与朋友疏远,与社会脱节,父母也去世了。
丁平山是唯一一个留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
可我却不认识他。
丁平山讲述这些时很平静,这几天他不是在二楼工作,就是照顾我的起居,脸上没刮干净的胡茬显示出他的疲惫和沧桑,表彰着这个男人的靠谱。
他身上有一股男人的脆弱感,让人愿意相信。
“所以这些故事,你也给过我讲过很多次了吧。”我是有些动容和心软的。
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里我的身型逐渐消瘦,脸上也渐渐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尽是痛苦和茫然。
我一张张地看,丁平山就在旁边给我讲照片拍摄时的故事。
我的确不记得了,可看见那些照片时,我的脑海里又能闪现出一些记忆片段。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们的婚礼,我们的蜜月,我们的新家,我们去国外看病……
我曾经觉得是骗局的照片,就这样在我脑海里生动了起来。
我终于主动地拥抱了丁平山,在他的怀里哭了。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会再次忘记?”
“佳宁,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多么温暖的誓言。
几天前的清晨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报警,想把这个拐卖妇女的陌生男人绳之以法。
而那一夜,我主动躺进了他的怀里。
他是我唯一可触碰到的安全感。
我跟他倾诉了我的恐惧,我的迷茫,我对未来的悲观。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鼓励我,柔声跟我说,万事有他,别怕。
这件事,他做了整整六年。
到了后半夜,他睡着了,我却不敢睡,深怕醒来又忘记这一切。
怕又一次从陌生人的床上惊醒,将这一切重来。
我摩挲着他的脸,用指尖划过他的轮廓。
我心里想着,去他妈的二十二岁的理想型,我要好好眼珍惜前这个男人,这个对我不离不弃六年的丈夫,这世上唯一可以依赖的亲人。
我虽身患不清不楚的怪病,却有一个不离不弃的丈夫。
真不知这样的人生,是该痛哭还是感激。
窗缝里透出一点点晨光的时候,我悄悄地起身,想下楼给他做个早饭。
我对厨房不熟悉,碗碟架上滑下来了两个碟子,碎了一地。
懊恼地收拾碎片时,我碰到了藏在净水器后的本子。
丁平山被碗碟破碎的声音吵醒里,二楼传来他的声音,严肃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说我打碎了碗碟,要收拾一下。
听声音,他几乎是立刻翻身下楼。
我小时候寄养在爷爷家,因而八岁时就写得一手跟老爷子一样的行楷。
我爸用四个字点评,老气横秋。
我爷爷已经去世十多年,本子上这一手老气横秋的字,只能是我的。
上面写着:“梅佳宁,丁平山在撒谎,快跑!”
丁平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身后
他强硬地掰过我的身体。
白日的温柔已全然不见,他冷冰冰地问我:“佳宁,你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