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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房间躺下的时候,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
日记本上我的字体,像打通了我的感官和记忆。
过去的六年于我仍是一片空白,但本能的直觉告诉我,本子上说的才是真的。
丁平山一定在撒谎。
可我和丁平山有事实婚姻这件事,又可以被种种证据锤死。
那他在骗我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本能地害怕他?
我想立刻去翻看我的日记,但我不能。
丁平山在下楼的时候已经开始警觉。
我只能把日记本塞回了净水器后面。
在丁平山强硬地掰过我的身体时,我的手中已没有日记本,而是捧着带血的瓷片。
我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向他申诉:“我只是想给你做个早餐。”
我甚至自暴自弃地给了自己两巴掌,自责地说:“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就是你的拖累!”
我演的。
大学时候我做过被拐妇女的调查,我知道,软弱,依赖,意志力丧失,是有控制欲的男人最想看见的女人的样子。
这会让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从而膨胀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丁平山最终信了我。
他恢复了好男人的模样,抱着我上了楼,温柔地给我包扎好了伤口,柔声跟我说:“你才不是我的拖累,你是我的宝贝。”
我想吐,但只能拼命克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明白,只有获得丁平山的信任,我才能见缝插针地拿到我的日记,从而知道真相。
在接下来的日记里,我拼命地装痴扮傻,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我怕我再次发病,忘记这一切。
我晚上不敢睡觉,用身上细小伤口的疼痛来保持自己基础的清醒。
“佳宁,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发病了,下个月我给你约了德国的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改变和温顺让丁平山很满意,他望向我的眼底里总是一片深情。
只是这份深情不是给我的。
我终于在断断续续地阅读里,读懂了丁平山眼中的深情。
我和丁平山是在我上班后的第一年结婚的。
一次业务上的合作,我遇见了丁平山。
丁平山在第一次见面就挑中了我。
他毫不惜力地搜罗了我的信息,从我的社交平台里勾勒出了我心中理想爱人的样子。
他扮演了我头脑中的爱人,入侵了我的生活。
在父母催婚的高压下,我自愿沉沦进了爱情里,以为找到了幸福。
我爸妈告知了我女孩在世可能遇见的大部分危险,走夜路,去酒吧,随意帮助陌生人……
只是他们和我都忘了,爱也很危险,婚姻对女孩而言,也不全然是安全的堡垒,也可能是危险的荆棘。
结婚后的第三个月,丁平山就变了。
他通过扮演我头脑中的爱人让我嫁给了她。
如今轮到我,去扮演他的爱人了。
从穿衣吃饭到待人接物,他都会告诉我他的喜好,希望我变成那个他喜欢的样子。
“佳宁,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试试,你一定会喜欢的。”
起初我以为这是婚姻中的磨合,还曾努力过,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的话语也越发苛刻,从我建议你、变成我喜欢你、我希望你,最后变成我要你如何如何。
他自作主张帮我辞掉了工作,也就是那一年,我决定和他离婚。
我们争执的时候发生推搡,我流掉了一个孩子。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我怀孕了,因为我们本没有备孕的计划。
争吵时丁平山告诉我,没有备孕计划的人只有我,他一直在努力筹备着我们的生活。
他说我不听话,以后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他用抑郁来解释我的一切,从拘束我的行为,到彻底地将我困在房子里。
他固执地告诉我,我应该是怎样的人,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妻子。
他抹杀我二十二年的一切,告诉我从认识他开始,梅佳宁才真正地迎来了自己的人生。
我不是没有求救过,可他温良恭谦让的好丈夫形象,让他的可信度比我这个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的不靠谱妻子高很多。
我们争执了大概有一年,被迫断绝社会联系,被人视作疯子,限制活动空间,精神控制和偶尔的殴打……
我觉得他疯了,呆久了之后,我自己真的有点疯了。
只有放弃自我,成为丁平山心中理想的妻子,才能拥有看似正常的人生。
我没有最强大的心去坚定地选择自我,也无法放逐自己向他认输,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忘记。
后来,我就开始记忆错乱了,忘掉了最痛的部分,忘掉了丁平山。
可丁平山没打算放过我。
用他的话来说他选择了我,就一定会陪伴我。
不离不弃用在此时,是多么残忍。
我写下这个日记是在记忆错乱的初期,我发现丁平山开始美化我们的记忆,想将错就错美化我的记忆,让我相信我真的是那个他塑造出来的梅佳宁。
日记写满了我与丁平山的斗争和失败,每一次记录的最后都写着。
梅佳宁,你一定要成为你自己。
被人书写与控制的人生,还真是让人充满恨意啊。
丁平山眼底的深情,是给他自己塑造的妻子。
可我是梅佳宁,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自己思想的人。
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深知靠自己的力量做不到,便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帮助。
丁平山很谨慎,基本不让我接触陌生人,纵使躲不过,他也会第一时间告知对方,她的妻子患有怪病,脑子有问题。
我只能摔伤自己去见医生,故意将水管弄坏叫来物业,发疯似地砸烂邻居的车引得对方的注意。
我把自己塑造地越发像个疯子,却也寻到了机会,私下里递出去了一张张写满求助的纸条。
这些纸条如同石沉大海。
无人来救我。
没有尽头,没有希望,我快坚持不住了。
有一天丁平山提出在下午带我出去遛弯,我喜出望外,想伺机逃跑。
却在冬日的暖阳下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告诉那个文儒尔雅的医生,我的丈夫囚禁了我,请他替我报警,他答应了。
维修的物业小哥对我一脸同情,告诉我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让我对他爱车进行赔偿的邻居在收到我的纸条时顿了一下,但并未当着丁平山的面揭穿我。
可如今,他们却熟悉地和丁平山打着招呼,心照不宣地用讥笑又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他们笑我不自量力。
那些写着求援的纸条石沉大海,只因为他们和丁平山本就是一伙的。
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刻,丁平山撕下了好丈夫的面具。
他把我送出的纸条散落了一地,重重地把我推倒在地,他捏着我的脸说:“佳宁,你不乖啊。”
我忍无可忍,拿起音响砸向他,嘶吼着我所有的愤怒:“丁平山,你一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