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皇上觅得江湖中一赫赫有名的炼丹术士，龙颜大悦。
墨飞将消息带给北宫岁的时候，他笑而不语，神色了然，好似早已料到皇上会找到术士。
墨飞问他下一步打算，他说总有人会率先出手，所以让墨飞等着。
然后吩咐墨飞去做另外一件事。
北宫璘求仙问药的事不出几日就众所周知。
众大臣听闻他得了一术士，重金养于宫中，日日与他谈玄论道，讨论不老之法，甚至传出了以宫女之血炼丹的传闻，对此有颇多微词，却只能暗自商忖，从不敢当面劝谏。
有大臣曾前去东宫寻太子，希望他出面劝诫皇上，却被太子打了三十大板扔出东宫。
太子道，既然天佑他父皇寻得一个能人，所练之丹药能为他父皇延年益寿，此乃幸事，何须劝诫。
此事传至北宫璘耳中，龙颜大悦，随赏太子监国之位，太子大喜，对北宫煜越发殷勤，日日与其一同炼药并亲自为他父皇送至跟前。
一晃已到东越新年，往昔皇宫内必有盛大年宴，今年却不见动静，后有太监宣旨因今年皇上身子不适，又薨了皇后，年宴取消。
大臣唏嘘不已，道东越国天之将变。
皇宫里虽取消了年宴，但宫外百姓们还是按照往常一样祭祀新年，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百姓们祭祀之时都多祭了一位巾帼将军。
年三十儿的凉城里异常热闹，自黄昏时刻便次第响起了鞭炮声，北宫岁孤身立于窗前，看着飘满暗黑夜空的点点天灯，手中握着一支翠绿，眼神恍惚。
“王爷，今夜城内热闹，可要出去走走”
往年有宫宴，今年无宫宴，这王府里就显得清冷了许多，墨飞见北宫岁神色郁郁，想让他出去散散心。
派出人去寻找管郎，如今已经将近一月，毫无所获，眼前人的神色也越来越寂冷，好似回到了从前。
“本王不喜热闹之处”
北宫刚开口拒绝，却瞧见灯下洋洋洒洒的飘散着些银白，仰头，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苍穹落下，空气里也多了一份湿冷。
“走吧，出府”
他拢了拢袍子，转身进屋取了件披风，与墨飞一同踏进了大雪里。
街道上确实热闹，凉城的百姓并未因下雪而影响了心情，反而有人在街上高兴的欢呼。
东越的新年与别处的不同，守岁之前，大家都在街上，有人放天灯，有人放河灯，也有人去庙里祭祀。
避开拥挤的人群，墨飞撑着伞与北宫岁走在稍显安静的护城河边，有百姓在河边放着河灯，零零散散的飘在河面上，又顺着水流渐渐远去。
北宫岁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下意识的向柳树旁看去，空空如也，才发现原来那个馄饨摊子也不在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寂寥了下去，他转身吩咐墨飞去找一匹马来。
墨飞一听他要找马，瞬间便明白他要作何，可再有半个时辰便到子时，黑夜沉沉，天又下着大雪，他有些迟疑，北宫岁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
墨飞叹了口气，匆忙离开，不多时赶回来，手里牵了两匹马。
北宫岁牵过马却吩咐墨飞不必跟着，自己逛逛，不想逛了可以先回府，然后上马离开。
城里城外两番景象，城里灯火通明烟花满城，越往城外越是漆黑，渐渐闻得水声之处时，夜色黑到了极致，北风刮在脸上冷钝如刀，夹杂着雪花的寒凉。
北宫岁从怀里掏出一颗明珠，身侧方圆明亮了起来，将马弃置路旁，他孤身一人往河边走去。
河边不远的地方鼓起一座孤坟，他往那坟前走去，走到近处时才发现坟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一身玄色锦衣近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身影在雪中显得萧寂不堪，两肩落满白雪。
似乎已在坟前站了许久，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缓缓转头。
“王爷也来看望故人”
声音低沉冷清，说罢又转回身子。
神色复杂了看了顾樾捷一眼，北宫岁走到了他身边，目光落在面前的无字碑上。
“今夜除夕，本王来陪她守岁”
恰逢落雪，一人在这黑漆漆的河边，必定很是孤单。
语气极其自然，好似那人就在眼前，顾樾捷呼吸一滞，垂眸的眼里多了几缕血丝。
“王爷相信吗”
相信眼前孤坟埋的是那人，他好似还不能相信，离秋祭祀过去已有两月，他时时来此，看着萧萧东流的洨河水，始终无法相信那日一别就成了永远。
他自责不已，为何自己那日没有坚持留在她身旁。
北宫岁听着顾樾捷沙哑破碎的声音，嘴角一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天地间雪落簌簌，无声无息白了人间。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远远城中传来热闹的鞭炮声，天空烟火绽放，明明灭灭，热烈又凄清。
“子时已到，新岁安康”
北宫岁轻声开口，也不知是在对谁说，俯身将那颗夜明珠放到了无字碑旁。
顾樾捷解下腰间的酒壶，将酒慢慢洒在坟头，亦开口道了一句新岁安康。
“我二人曾约定，如有机会定一同饮酒，放马西北，看莽莽黄沙，长河落日，如今恐怕再无机会”
不知是在对北宫岁说还是在自言自语，顾樾捷的声音越发沙哑，扔下酒壶，向始终沉默的北宫岁道了句告辞然后转身离开。
“萧冉，比起嫉妒你与他竟许下那样的约定，我更希望我此时祭拜的是他人的孤魂”
声音干涩，林中马蹄声渐远，北宫岁顿了顿又开口：
“萧冉，你再不归来，本王就真的要娶妃了，正妃，侧妃都娶，你若是生气，就回来阻止”
四下风雪声呼啸，瞬间将他沙哑的私语淹没，夜明珠的光暗淡了下去，伸手拂开肩头落雪，北宫岁转身策马离开。
雪落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天地一片素白，整个凉城一片银装素裹，为这百年城池再添几分肃寂。
一双黑靴出现在了福禄巷里一处安静的府宅前，庭前雪未扫，门口也无人值守。
抬头看了一眼廊上的牌匾，跨上台阶，敲门，不多时有人将门从里面打开，是个睡眼惺忪的家丁，正揉着眼愣怔的看着一大清早就敲门的人。
“我是顾樾捷，来看你家小姐”
低低的声音，如满院的冰雪，清透寒凉，家丁瞬间回神，愣愣的点了点头，转身往院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