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烟柳满皇都,凉城各处都飞絮飘飘,福禄巷青石的地板上亦落满了一层绒白,春风一吹,便沾染到负手缓行的人天青色的袍角。
巷子最深处,一处高门紧闭的府宅前,那袭天青终于停下了脚步,仰头,高大的垂柳上满树绒白正随风扬扬而落。
伸手接过一抹白,白玉出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
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六个月了,还是找不到,他越来越害怕,却依旧不想承认那个让他恐慌的结果。
或许洨河边的孤坟里埋的就是她,或许她没有他想的那般强大,她真的已经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不回来寻他呢。
“明明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奈何你不在”
似叹似伤。
“萧冉,你到底去了何处”
声音低沉疲惫,北宫岁在垂柳下站了半晌,然后离开了福禄巷。
塞外的风沙吹起细密的沙粒,飘扬千里,漠漠黄沙里立着一抹灼热的红色,望着千里黄沙之外的东南之地,眼神深邃,带着一缕迫切的思念。
一阵风过,眉梢凝住,深邃忽而变成了一抹夹杂着痛苦的脆弱,身子一晃,人便向后倒去,却被斜里伸出的一只修长的胳膊扶住。
“这里风大,回去吧”
低沉柔和的男声,带着不赞同的责备,还有一抹隐藏极好的心疼。
“我何时能回去”
依着男子有力的臂弯,异常冷静的开口,只是一张口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风扬起脸上的面纱,露出下面带血的嘴角。
“还回去做什么”
轻轻拍着眼前人消瘦的脊背,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眼前人没有说话,却咳的更厉害了。
男子垂眸,脱下身上的披风为眼前人披上,为她阻挡了阵阵吹来的凉风,然后一把将她抱起,转身走下了沙丘,消失在一轮缓缓升起的朝阳里。
远处的黄沙深处飘起了一缕炊烟,丝丝袅袅的飘散在空气里。驼铃声响起,由远及近,黄沙中出现了一队牵着骆驼的商人。
“又带着夫人出来散心”
商人黑俊的脸上露出了友好的笑意,看着骆驼下抱着女子的男子,从骆驼的脖子上摘下了一串铃铛递给男子。
“这是我在外面走商时,友人所送之物,我将它送与贵夫人,我看她体弱,日后若是走的远了,摇一摇铃铛,你便能听见,也能及时赶到她身边”
是一串极其简单的铃铛,却小巧别致,铃铛是由几只小钟串在一起组成,铃芯是更小的刀环,风一吹便发出低沉的叮铃之声。
不吵闹,很悦耳。
“谢谢老高”
男子伸手接过铃铛,朝骆驼上的男人笑了笑,恰到好处的疏离,将铃铛小心的收进怀里,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熟睡的人,眼中划过一抹温柔。
“跟我还客气什么”
老高见男子收了礼物,扬了扬手,笑的更加开怀。
“来此已足六月,也不知这茫茫黄沙之外的天地变成了何样”
浅浅叹息,朝阳缓缓升起,将莽莽黄沙照成了金色,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寂苍凉。
“这事儿我知道,我此去平州走商,听闻了一些消息,听闻西越要向东越发兵了,向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了”
名唤老高的男子叹息道天下又要大乱了,也不过一瞬,他又摇了摇头哈哈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天下乱了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战火是烧不到他们这里的。
说罢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黄沙千里,脸上不见一丝惊慌。
“听闻西越走失了太子,又死了三公主,如今皇帝跟前并无可得重用的皇子,而东越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定远大将军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豫王,西越王室哪里来的信心能在战争中胜出”
男子听了老高的话并不惊讶,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疑惑,老高听罢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他正要说第二个消息。
他说西越的太子已经找到了,也不算是找到的,是在失踪了一段时间后自己回去了,毫发无损。
而且谁说西越无人可用的,不是还有一个辰王吗。
“辰王是不会帮助西越的”
男子忽然开口,老高一楞,摸了摸脑袋问他那是什么意思,男子忙摇了摇头,说了句无事。
晨风越来越大,男子将怀中的人抱得紧了些,朝老高道了句告辞然后朝远处沙丘中心走去。
“北止兄弟慢走,得空了一起饮酒”
老高朝渐渐走远的背影高喊,得了一句好之后,笑呵呵的赶着骆驼带着自己的商队走了。
“管…..北止哥哥,香儿姐姐将早饭做好了,夫人差我来唤你们回去”
不远处的沙丘上出现了一个瘦高穿着一身粉色布裙,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姑娘,手聚成八字放在嘴边朝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两人高喊。
声若铃音,清脆悦耳。
“这就来”
清俊的脸上滑过一抹平和满足的笑意,脚步深深浅浅的朝小姑娘走去。
“姐姐这是又发病了吗”
待男子走进,小姑娘朝他怀中看了一眼,担忧的开口,急的伸手去接男子怀中的身躯,男子轻笑了一声躲开了她的小手。
“铃铛,你抱不动她的”
“哼,自从来了此处,你日日霸占着姐姐,终有一日我会抱的动姐姐,日后也就不用你来抱了”
脆生生还带着浓浓的不满,小姑娘噘嘴,朝男子做了个鬼脸,男子并不理会她,却兀自笑了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
“你还笑,被我说中了吧,你是不是对姐姐存着什么不轨之心”
小姑娘瞪他一眼,伸出小脚踩上他的脚背,方才解气。
“你再大一些就懂了,男子与女子之间,不叫不轨之心,而是……….”
他笑,看着眼前小姑娘疑惑又好奇的表情,卖起了关子,引的她又是一声嗔怒。
“你可听过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语罢看着眼前小姑娘懵懂无知的样子,放声朗笑。
真是好玩。
“你胡说,淑女我知道,可姐姐她并非什么淑女,她不会琴棋书画,只管舞刀弄枪,她脾气还不好”
“你对她倒是了解,只是不知她醒来后知你这般说她,会不会生气,还有就是,她不是淑女,而我也非什么君子,岂不是刚好”
男子说罢又朗声笑了起来,嘴角那抹弧度极其认真,阳光照在他白色的袍子上,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