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最初听见的是哭声,陈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瀑布旁,而吕月琪正跪在他身旁,哭得梨花带雨。
“月琪……”陈羊刚想起身,却感觉头疼欲裂,周围传来很多人的说话声,一起涌入他的脑海,如同蚂蚁一样撕咬他的神经。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如同合唱团一般,一大群老人步调一致,正在激昂地用歌声宣泄对夏天的不满。
“妈,妈,妈!”这是孩童在呼唤母亲。
“我把花生藏哪儿了?”有个青年人在找自己丢失的东西:“有时候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蠢东西。”
“别吵了!”陈羊怒吼一声,他的大脑要爆炸了,但他吼出去就后悔了,吕月琪就在旁边哭呢,看他醒了还很欣喜,却被他的吼声吓到了。
“对不起,”吕月琪擦了擦泪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直没出来,我在洞外喊你你也不答应,于是我进洞里,看到你倒在地上,我就把你扶了出来,但到了这里你又昏过去了。”
“我也要说声对不起。”陈羊扶住脑门:“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脑子很痛。”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确定你还能走吗,要不再躺一会儿?”
“不用,走吧。”陈羊拒绝继续躺着,但是没有拒绝吕月琪的搀扶,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紧贴的皮肤带来的温暖和淡淡的香水味,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虽然说话声还是很吵,但是吕月琪肯定听不见,这应该和大福天给的力量有关,但到底是什么力量呢?
两人经过一棵榆树时,几滴水落到了陈羊头上。
“下雨了?”陈羊刚要抬头看天,却听见吵着“热死了”的老人就在旁边,歇了一会说了一声“舒服了”,又继续开始吵热。
天上并没有下雨,一片云都没有,但是却浮着四个黑色的毛笔字。
“动物之友?”陈羊停下脚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一遍,字还是在。
看陈羊不动,吕月琪便问他:“怎么了,还是很痛吗?”
陈羊指天:“你看天上,有四个大字。”
吕月琪抬头,什么也没看见:“没有啊。”
她关切地看着陈羊:“可能你生病了,毕竟山洞里阴气太重,我带你去卫生室吧。”
“我没有生病。”陈羊回答道,他心里有数了,大福天给的东西,应该只有他能看见。
一直走到一个爬满了攀援性植物,锈迹斑斑的宣传栏处,这次吕月琪停步了,她盯着宣传栏里面褪色的广告呆呆地看着。
那张广告是大福山动物园贴的,大福山动物园曾经是幸福村的明星旅游点,更是云海市唯一的动物园,最火的时期,一天平均接待一万人次,甚至还有外省的人慕名前来,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
“去看看吗?”陈羊问吕月琪。
“可是当务之急是带你去卫生室……”
“我没事,放心好了。”陈羊安慰她,这是真话,走了一会儿,奇怪的说话声小些了,头疼也好些了。
“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讲。”月琪说道,陈羊点头,虽然他完全可以自己正常走路了,但是他还是由着月琪扶着他,心里感慨着,月琪真是出落成一个温婉可人的美少女了。
大福山动物园的售票亭里堆满了杂物,大门虽说也是被一把大铁锁着的,但是旁边的围墙都塌了,也是形同虚设。两人踏过倒塌的围墙进入园内,看到入口的老桂花树被连根拔起,躺在地上,蛇亭里没有蛇,只有褪下的蛇皮,小卖部空无一人,只有纸壳、饮料瓶、饲料袋等垃圾在里面堆积成山。
“真是太萧条了。”吕月琪悲伤地感叹道,小时候这里是她最爱来的地方,没想到如今破落成这般。
“有人吗?”陈羊突发奇想喊了一声,他也没指望有人会应,没想到的是,饮料瓶堆成的小山突然动了一下,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有,有,有人的。”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电工服的老人,左眼戴了个粉色眼罩,右眼泛白,胡子拉碴,头发扎成了辫子,还扎着几个苍耳子。
见到这样邋遢的人,吕月琪却惊喜地喊道:“孔伯伯好。”
“是月琪吗?”70岁的大福山动物园园长孔揽胜,用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声,还没等吕月琪回答,他又去小池塘那里,用池水洗了把脸,然后才回来。
“不好意思,我好久没见人了,有些不注意形象,别见怪。”孔揽胜说道:“你是月琪吧,你旁边这位,我听声音应是陈羊吧,有好多年没见着你了。”
陈羊大吃一惊,看得见的人都认不得他名字,看不见的人却识得。
“是的,我是陈羊。”陈羊回答他,又问道:“孔伯伯,现在动物园还正常开张吗?”
孔揽胜摇摇头:“我是想开,但开也开不起来,没动物,没饲料,没钱,什么都没。经南派商议,将这儿做垃圾站用,我平常负责把垃圾整理分类,包装盒和塑料瓶挑出来卖,工资之外还能赚一点外快,勉强给剩下那几只可怜东西吃饱饭。”
“也就是说还有动物吗?”吕月琪问。
“有,你们可以随处走来看看。”
陈羊将两张钞票递进他手里:“孔伯伯,既然我们来看了,就该付门票钱的,这钱您收了。”
孔揽胜摸了钞票一惊:“你这可万万不可,我这动物园本来就有名无实了,你还给这么多!”
可是这时陈羊已经拉着吕月琪跑开了。
孔揽胜的眼角湿了,这是近八年来他收到的第一次门票钱,不过他对那两人说了假话,即使有这两百块,无论是他还是陪了他这么久的动物,都撑不了几天了。
陈羊在动物园里转了一会,鸟笼里只有几只鸡鸭,骆驼沙滩里就只有一条白狗,狗的脑门上被记号笔画了个“王”字,陈羊看到沙滩上树立着的标识牌写着“白虎”。
一圈逛过来,能看到的动物屈指可数,眼下也只有虎山没去了。陈羊记得过去每次去大福山动物园一定都会去看虎山,这里曾有一只会耍杂技的明星老虎,不过应该早就去了天堂了吧。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陈羊沿着上坡走去虎山,虎笼很大,装下一只大象都绰绰有余,可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只慵懒的橘猫,在比它高的钢制食盆旁边躺着打哈欠。
橘猫抬头看到陈羊和吕月琪走过来,然后起身也朝他们走来。
“这猫要干什么?”陈羊饶有兴趣地看着它。
橘猫来到两人面前,眯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着张大嘴巴,发出巨大的虎啸声:“嗷!”
这是开玩笑的,它叫的声音并不大,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像老虎罢了,叫完后它傲慢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又缓缓原来的位置。
这叫声甚至连吕月琪都没有被吓到,反而把她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哈哈,你看这猫,它好有趣。”
“走吧。”陈羊作为村长,没能笑出来。正当他转身时,背后传来一个娘娘腔的声音:“他娘的,火腿肠都不知道带一根,两穷鬼。”
“谁?”陈羊转头,背后并没有人,只有那只橘猫在舔自己的脚。
“看老虎干嘛?”声音又响起来了,陈羊发现声音是从猫那儿发出来的,它正轻蔑地看着自己。
“你能说话?”陈羊问它。
“你在和谁说话呢?”吕月琪弯下腰看他的脸。
“不,没事,我可能确实有病。”陈羊脸红了,猫怎么可能会说话呢,应该是他幻听了。
“哟,还有自知之明,你确实有点大病。”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次陈羊被刺激得直接开骂了:“你骂谁呢?”
橘猫立正起来,瞪大了眼睛:“吔,你能听懂老虎说话啊?”
“真是你在讲啊?”陈羊说,接着他马上和吕月琪解释:“月琪,我不是疯了啊,这猫会讲人话!”
月琪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看到陈羊被误解,猫走过来:“没事,老虎帮你证明。”说完从内笼的栏杆间挤了出来,又将爪子从外笼的缝隙里伸出来,轻轻掏了掏吕月琪的小腿。
“呀!”吕月琪吓得抬起了腿,低头发现是猫在掏她后放下来,然后拍了拍胸口:“什么啊,原来是你这只小坏猫!”
猫抬头看陈羊:“你让这美女叫我老虎成不?”
“成,但你得帮忙证明我没有病。”
接着陈羊开始他的表演:“老虎,你要是听得懂我的话,你就转个圈。”
“这次我忍了。”猫不情不愿地转了一圈。
“真在转圈哎!”吕月琪开心地喊道,她拿出手机录像,猫则一直在转。
“好了没有?”猫问道:“再转要晕了。”
“行了。”陈羊说,于是猫停了下来。
“相信没有?”陈羊问月琪:“虽然证明不了它能讲人话,但是证明了它能听懂人话,没骗你吧?”
“还不信。”月琪还在录像:“你让它做个后空翻。”
“欺猫太甚!”猫炸毛了。
“啊你看它炸毛了哎,好像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陈羊苦笑:“那是当然,你讲了它不爱听的话。”
“那什么话它爱听?”
“你叫它老虎试试。”
于是吕月琪关闭录像,收起手机蹲了下来,温柔地喊了猫一声“小老虎”。
猫平静下来,歪头看她:“美女,下次不要加小字。”
“它刚才又喵喵叫了,是在和我说什么吗?”月琪问陈羊。
“它让你不要叫小老虎,它是大老虎。”
“嗷!”猫配合作势。
“好的翻译官。”吕月琪站起身,拉住陈羊的手臂:“该带你下山看病去了。”
“你……”陈羊被她整无语了,都证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相信。
“那只猫叫小虎,是我前年收养的。”孔揽胜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包猫粮,猫一看到他,又炸毛了,还朝它哈气。
吕月琪见状便问:“孔伯伯,为什么它看起来像讨厌你的样子啊?”
孔揽胜笑笑没说话,到笼子边吆喝:“小虎,把盆子推过来。”
“滚吧老登!”猫用前脚把食盆往里面推。
“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不听话。”孔揽胜无奈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外笼的安全门,接着将内笼侧门栓的链子取下,进去要将食盆拿来,猫突然从暗处扑出来,想用锋利的爪子挠他,孔揽胜灵敏地闪躲,让它扑了个空。
猫没攻击成功,显得很尴尬,只好灰溜溜躲到角落躺下,背对着众人继续舔爪子,孔揽胜则趁此机会给食盆倒满了猫粮,又将榻榻米和猫薄荷鱼玩具拿了出来。
“天色晚了,你俩该回去了。”孔揽胜将笼门锁好后对两人说道。
“好的孔伯伯。”陈羊回答道,他和吕月琪走下虎山,到园门处时,孔揽胜在后面喊:“陈羊!”
陈羊看到他还在虎山上站着看他。
“山里有野兽,你们晚上最好不要出来!”孔揽胜喊道:“你给的钱,我放在月琪的包里了,下次还来玩啊!”
“一定!”陈羊应和道。
“什么时候把东西放我包里了?”吕月琪打开她身上的挎包,里面果真用锡纸包了两张百元大钞。
“孔伯伯这人啊……”陈羊心里不是滋味。
“话说你今晚上住哪儿?”月琪问他。
“我也不知道,我家那老房子都塌了。”
“我就是知道才问你,那房子早就被泥石流冲塌了,你要不去恒泰住?”
吕月琪说的恒泰,就是她现在住的双河村的恒泰天然康养中心,陈羊考虑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去:“我把你送回双河村就回来,至于我今晚住哪儿,后面再决定。”
月琪听了嗔怪她:“你这人啊,还和以前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别逞强了,我帮你出钱,你只管住就行了。”
“不是面子的问题,也不是钱的问题,我好歹是村长,得去村部露个面。”
“你要是真要去,在来秘密基地之前不就去了吗,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去也行啊。”
拗不过这女孩,陈羊只好假装答应,大不了将她送回去后自己直接跑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