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禁军从大理寺回来了。不过,跟着来的并非燕绥宁要见的大理寺卿韩虔光,而是大理寺少卿。
这是个文气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个头不算太高,自称姓卢名陔。
卢陔客套地向燕绥宁解释:“皇后娘娘,韩大人政务繁忙,今日陛下还移交过来两个人,韩大人实在抽不出时间。但是还请皇后娘娘一定放心,中毒一案,下官一直都跟着韩大人一同审查办理,绝不会有丝毫纰漏。”
燕绥宁大概猜得到,韩虔光多半是不待见她这个皇后,所以不肯过来。
但是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够了,揭穿事实或是给卢陔摆脸色,那说不过去。
因此,她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仅仅微笑了一下。
重新进到书房,燕绥宁还是坐上了那张太师椅,下方站着魏籍、卢陔,以及秦锐和被他卡死的少年何武。
燕绥宁道:“陛下将善心铺子三人中毒一案交给了府衙与大理寺一同审理,我确实是相信你们的办事能力,但毕竟事关我,也事关燕家,我放心不下,这才请求陛下,准我出宫前来。
“我已经看过了卷宗,知道今天的事是从前的‘我’犯下的罪孽所招致的恶果,我不怨恨任何人。但就这件事本身,它该是怎么样,那就得是怎么样,我们必须尽量接近真相,尽可能地还原真相。
“我没有授意任何人下毒,这是我的证词。另外,这位名叫何武的少年,也可以提供另一方面的证据。他也正是我请卢大人前来的原因。”
众人的视线凝聚到了何武的身上。
何武紧皱着剑眉,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怎么突然说那么一堆很有深意的话?
但他不去想太多,只老实道:“下毒的那个是我的舅舅,之前他去我家,看见了我藏在柜子里的钱袋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顺走了。我一直比较忙,没时间关心别的事,也不知道城中发生的这些事。今天中午,阿文……也就是我的弟弟,他说了之后我才知道,也才发现荷包不见了。”
卢陔问:“你怎么确认那是你的荷包?”
何武怒道:“那不是我的荷包,是皇后硬让宋府的人塞给我的!我退不回去,又不可能真的用那些银两,所以把荷包塞在了柜子里。我弟弟身体一直不好,荷包上有药渍,让言神医比对一下就行了,跟我弟弟的病症吻合,镇国公府、宋府的人也不用那种便宜的药材。”
虽然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一种磨牙吮血的恨意,但他的思路着实清晰,燕绥宁颇为赞许,想到他的弟弟何文,又非常同情可惜。
卢陔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也在感叹何武的聪敏。
燕绥宁最终定论:“我希望你们可以一起会审这个案子,按照证据和律法进行宣判。”
魏籍和卢陔纷纷称是。
安排稳妥这件事,燕绥宁打算回宫。
临行之前,燕绥宁看了一眼还在掂着红缨枪的秦锐,又看了一眼站在边上凶神恶煞的何武,道:“秦锐,别玩了,把红缨枪还给人家。”
“他年纪轻轻,用什么红缨枪?”秦锐不大想还,“这个更适合我,虽然枪尖钝了点,但总体手感不错。”
何武咬着牙,像是被逼急了的野狼,等到了良机,他就会跳起来咬碎对方的喉咙。
“还给他。”
燕绥宁重复说了一遍,语气略微加重。
秦锐感觉到了她的不悦,动作顿住,将红缨枪抛还给了何武。
何武接过来,表情嫌弃地用袖子恶狠狠地擦拭手柄。
燕绥宁看得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动身往马车走去。
“喂,皇后!”何武叫了她一声。
燕绥宁停下来,回头看过去:“怎么了?”
何武冷冷道:“我们不需要你的可怜!”
这是在拒绝那只荷包,也是在拒绝将来可能会出现的任何其他的荷包。
燕绥宁想了一下,道:“其实你可以再去考一次武状元。”
何武差点没有跟上她的思路,这也唤起了他从前不那么美好的回忆,表情更显得冷漠:“少在这里假惺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锐啧声道:“没有教养。”
燕绥宁道:“他和他弟弟年纪很小的时候,他们爹就战死了。”
秦锐一顿。
“两年前,”燕绥宁的声音轻了下来,“我派人打断了他弟弟的腿,还暗中设计,害得他没能去考武状元。最后,他们娘积郁成疾,去世了。”
秦锐无语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绥宁仰起脸,看了一眼傍晚时分昏暗的天空:“所以,秦锐。”
秦锐等着她发表什么人生感言。
“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听着,让你把东西还给别人,你就还给他,别再像今天这样。不然以后我可能会打断你的腿。”
秦锐怔住了。
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现在,你派人暗中保护好何武。”燕绥宁叮嘱。
所谓燕家的荷包,不是她送出去的,必然是有人密谋。
既然有人可以谋到燕家的头上,想必也会知道何武来过府衙,事后加害他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燕绥宁必须确保何武的安全,这是中毒案最重要的突破口。
秦锐看不透皇后,但此举显然是明智的,他便及时应承了下来:“是,皇后娘娘。”
马车停在府衙偏门外的小巷,奚正早早地为燕绥宁准备好了小凳子,方便她爬上马车。
燕绥宁前脚刚放上去,有个人在旁笑着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燕绥宁略微一愣,转头看过去。
那是个中年男子,身材略微发福,笑容十分慈祥和善。
她隐约记得对方是谁,她也觉得她理应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时间隔得实在是太久了,她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任何字眼。
最后还是青梅提点:“娘娘,那是方榕生,曾是公爷的随从,如今是国公府管事。”
燕绥宁这才恍然大悟地记了起来。
燕梁在汴州做过数年刺史,后来一度被召回京,担任馆阁校勘。燕绥宁原本住在外祖母家中,燕梁回了邑阳,自是希望见一见小女儿。
那时候来接燕绥宁的便是方榕生。
这是个贴心周到的人,知道燕绥宁年纪小,没怎么见过父母,怕她紧张,他特意为她准备了一马车好吃好玩的。
燕绥宁看着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小的来是为宋夫人捎个口信,”方榕生的笑容温和,“娘娘要不要回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