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宁其实也考虑到了这个,男女之间的差别。
而她觉得,不会应允的恐怕不是皇帝,而是整个国家。
她想了一下,大拇指抚摸过衣裳上细腻的海棠花纹:“倒也不是说让云彩入学,我只是觉得,云彩可以跟着认几个字,她应该是没办法和小五、小秀才他们一样参加乡试,不过能认识几个字,对于她来说不是坏事。”
何甫还要再说,三娘出声道:“民妇想让云彩去。”
燕绥宁看了过去,只见三娘的眼睛红红的:“云彩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尤其是她崇拜皇后娘娘,若是得知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定会同意。至于民妇……”
她吸吸鼻子,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做农活、洗衣而粗糙的手掌:“方才娘娘和何老先生这样说着话,民妇连听都听不懂,更别提一起说话了。民妇只觉得皇后娘娘光彩照人,当真如仙女一般。民妇是没有学识的,一个字不认得,长得也不美,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民妇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云彩,也过民妇这样的生活。”
韩程氏叹息着拍拍她的肩膀:“三娘,这是我们的命啊。”
燕绥宁心头一动,突然往前倾身,握住了她的手:“三娘,这不是命。”
三娘一怔,抬眼望向她。
皇后有一双美丽而又坚韧的眼睛,她定定地看着三娘,说道:“这是一种痼疾,迟早有一天,它会从我们这个世界彻底根除。”
过了这一茬,燕绥宁又问了一下现行的考试制度,得知大郯每一年的秋季都会举行乡试,其中也包括武举考试。
说到这个,燕绥宁忍不住看了一眼何武、何文两兄弟。
何武不理她,倒是何文,两边的嘴角抬起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偏淡的笑脸。
事情差不多说完了,燕绥宁站起身来,最后嘱咐说道:“我回去以后会和陛下磋商一番,也去翰林院、太学找一找人,义学尽量要在这个秋天定下来。具体到义学的事宜,比如说书院的名字,书院的规制,书院需要多少人,如何安排上放学,都交给老先生您来,您要是制定好了,可以让何武送到扶助司,再由扶助司交给我。”
何甫一一点头,送燕绥宁出门。
门外三个孩子正在和羽林军们玩得开心,这些到了外面一拳能打碎一堵墙的硬汉们,此时此刻,踢着小蹴鞠,翻着小花绳,笑得极为开怀。
燕绥宁由此感慨,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只有孟邵流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站在旁边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加入的欲望。
燕绥宁走过去问他:“孟司阶,请问,你怎么不一起玩?”
孟邵流看她一眼:“回皇后娘娘的话,属下不喜欢孩子。”
“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啊,叫孟广陵,现在他是羽林军司戈,”燕绥宁问得很直接,“因为你不喜欢他,所以你们两个关系不好吗?”
“是的,皇后娘娘。”孟邵流也是毫不避讳。
他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属下只爱妻儿,孟广陵对于属下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
燕绥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
桓戎尚未忙完,差了人送口信来说不用等他,燕绥宁没跟他客气,先行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路上,她惦记着孟邵流说的话,忍不住想,以后她和桓景有孩子了,桓景会更喜欢她,还是更喜欢孩子?
燕绥宁一度觉得他肯定会更喜欢孩子。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经常要和他吵架,有的时候他想亲热一下,她说不许,他就只能憋着。
但她又想,什么样的男人会喜欢容易操纵的女人呢?真正厉害的男人肯定喜欢可以一起并肩的女人啊!
燕绥宁因此有了一些信心,掀起帘子,对外面说道:“我们先去永平桥,我要去买点虾炙。”
她从小最开心的时刻之一,是每次哥哥下了学回来说给她带了零嘴,不论带的是什么,只要带了,她就很高兴。
以己推人,她也希望桓景可以因为她给他带了好吃的而欣喜。
当然,她更希望他可以多记着她的好,以后不要把孩子看得比她更重要。在桓景给的爱上,她多多少少还是会自私一些。
马车上还有之前三娘和韩程氏带来的谢礼,蛋、青菜之类的燕绥宁没有收,不过要了一罐腌萝卜,一罐腌菜,还有一罐蜜饯。腌萝卜、腌菜可以配粥喝,蜜饯她是喜欢吃的。
还没到永平桥,燕绥宁抵挡不住诱惑,打开罐子,拿出了一个蜜饯。
看不出也吃不出是什么果子,不过甜甜的,一点也不酸,嚼得差不多了,燕绥宁忍不住又吃了第二个。
云彩说得果然没有错,三娘的蜜饯做得真的很好吃!
马车到了永平桥,在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燕绥宁放下蜜饯,刚要动身下去,忽地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虎头!”
这个称呼颇有些耳熟,燕绥宁循着声音,侧目看了过去。
她见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低着头急忙小跑,另一个高大的少年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语气不善:“你往哪里跑呢?”
虎头摇摇头:“我不跑。”
他把怀中的东西揣得更严实了些:“你放过我吧。”
少年不屑地讥笑,动手要去拿他怀中的物什,燕绥宁道了一声:“孟司阶,上!”
孟邵流应声而动,走上前去,一把捉住了那少年的手腕。
这种时刻,燕绥宁觉得自己很有大姐大的风范。
她上前询问,得知这少年是这条街上一霸,惯爱欺凌弱小,今日也是看上了虎头的东西,想要据为己有,虎头跑,他就追。
这当然是不对的,但是燕绥宁不懂怎么教训人,她也觉得如果自己讲道理,这少年肯定听不进去,再三斟酌,她看向了孟邵流。
孟邵流即刻会意:“交给属下吧。”
他将手臂一伸,箍住那少年的脖子往旁边去了,虎头留在原地,心有余悸。
“你叫虎头是吗?”燕绥宁问。
“啊,”虎头反应过来,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是,是的。”
“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燕绥宁又问。
虎头面露茫然,不知道怎么问到他娘亲身上去了?
燕绥宁循循善诱:“我救了你,也可以保证以后他不会再欺负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这很划算。”
今日孟邵流一众着的便衣,看上去也不过是强悍些的打手罢了,虎头年纪小,想不到这是羽林军,更想不到眼前的这位美人便是赫赫有名的皇后娘娘。
他觉得,如果以后可以不受欺负是很好的事情,犹豫片刻,说道:“我的娘亲叫柳琴,她现在嫁了人,在家相夫教子。”
停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娘亲从前很厉害的,在李家当过几年丫鬟。你知道李家吗?如今淑妃娘娘就是姓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