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秋高气爽，燕绥宁和桓景一起吃晚膳。
饭桌上，燕绥宁提起了义学以及出宫一事。
桓景其实还是有些不大乐意燕绥宁出去，不过毕竟前段时日李嘉声一事，桓景待她还是愧疚为主，也不舍得再跟她闹什么矛盾，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同意了。
他刚点下这个头，严笑槐便快步进了殿内，脸上没有往日常有的笑容。
“怎么了？”桓景头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问。
严笑槐顿了一顿，才道：“燕家一个在禁军中当差的年轻小子，打死了人。”
桓景皱起了眉头。
燕绥宁微微一愣，碗里的盐煎肉顿时不香了，抬头看向严笑槐：“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严笑槐说道：“这个年轻人姓杨，名三余，现年十七，经常与几个朋友一同出入月满西楼，与楼中一位名叫喜莺的歌姬来往甚密。昨夜杨三余又上月满西楼，正与喜莺在雅间作乐，忽地楼中来了个赵姓商贾，也要喜莺作陪。
“二人闹了起来。这赵商人要带走喜莺，杨三余自是不肯，推搡之间，他抓起一旁的木凳，照着赵商人的脑袋狠狠砸去。赵商人血流不止，登时气绝，一命呜呼了。赵商人家中还有妻女亲眷，听说人死了，自是将那杨三余还有歌姬喜莺一并带去了衙门。”
燕绥宁心觉这也太惨了。
赵商人惨，喜莺更惨。
桓景则是在意另外方面的事，蹙眉问：“此人姓杨，与燕家有什么关系？”
燕绥宁愣了愣，略微侧目看去。
虽说不比李家、言家人丁兴旺，但燕家人才辈出，也称得上是邑阳一大世系，尤其是皇帝册封了镇、定两位国公，还择定了镇国公嫡长女为皇后并对其恩宠有加，燕家已可谓是邑阳乃至大郯无出其右的高门望族。
民间有“一座邑阳城，十万燕家人”的说法，实际上所言为虚，镇、定二国公的三代近亲并不多，其他都不知道隔着多少远了。
“十万人”的原因无他。
即便是没什么本事的人，说上一句“我是镇国公的亲戚”，那对方不论如何都得给燕梁几分面子，行个方便。
一人尝到甜头，那就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以及几十人、几百人趋之若鹜。可能真的有点关系的，说是世交亲戚，没有关系的，硬要扯上点血缘。
如此一来，燕家可不就有了“十万人”吗。
虽说夸张了些，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人一多，就容易杂乱，也很容易被家族、派别之间的利益争夺利用上。
先前一次，一个拐带邑阳孩子去郴州的，正是姓燕，也是险些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来给燕家染污，好在是有惊无险，那个人即便是追到了祖上五六代，也跟燕梁的本家谈不上亲戚，自然不能搞连坐那一套，还怪到燕家头上来。
不过这一次，倒也有些不同。
严笑槐说道：“禁军当中的这个年轻人，他的生母乃是皇后娘娘的祖父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生父则是如今贤妃娘娘的表兄。”
这个亲缘关系很近，还牵涉到了燕、言两家。
严笑槐说道：“赵商人平日里乐善好施，在百姓当中有些威望，如今此案已由京兆尹受理，他差人入宫，特要将此事禀报陛下与娘娘。”
魏籍长袖善舞，这是要看看帝后的意见如何。
毕竟牵涉到两个大家族，其中一个还是皇后的本家，对于魏籍这种混透了官场的人来说，摆在第一的自然不是事情究竟如何，而是上头人的意见。
燕绥宁多少知道魏籍是这个心思，表情不是很好看。
她接受的都是人文主义教育，不喜欢官场里弄虚作假的这一套。
桓景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向严笑槐说道：“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都按律法来。”
严笑槐应了声“是”。
听桓景这么说，燕绥宁的心情才稍微好些。
用过晚膳，桓景摸了摸燕绥宁的脑袋，起身出了长安殿。
一出门，严笑槐还在，走了没多长的距离，他清了一下喉咙，问道：“陛下，杨三余一事，如何？”
桓景倒是奇怪看他一眼：“刚才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严笑槐摸摸鼻子：“小的这不是想着陛下是不想让娘娘不悦，这才当着娘娘的面说那话，实际上陛下另有指示吗。”
“严笑槐，”桓景肃然冷声，“朕说过不会骗她，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隐瞒。此事就此定论，你就按朕方才的吩咐去做。”
“是。”严笑槐应了声。
燕绥宁原本预定好了要在第二天出宫。
入了夜，燕绥宁把桓景按到了床上，正要往他的身上爬，房门外突然响起奚正的声音：“陛下，娘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桓景不大高兴。
燕绥宁笑了一下，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亲：“既然说了是要事，那就一起听听看嘛。”
桓景眯起眼睛，抚着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她片刻，这才肯坐起身来，不过仍有些不悦。
燕绥宁要向外走，桓景拉住了她的手腕：“等一等。”
“怎么啦？”燕绥宁略微回头。
“外头冷，不要着凉。”说着，桓景给燕绥宁披了一件披风。
出了房门，奚正神情凝重地站在门外。
见到他这个样子，燕绥宁的预感不大好。
不等发问，奚正便道：“陛下、娘娘，失手杀人的杨三余，原本定于明早会审，但是就在一刻钟以前，杨三余的爹娘闯入了官衙，硬说杨三余没有错，要将杨三余带回家去。”
燕绥宁听得拧起了秀眉：“杀了人，还没错？”
奚正道：“夫妻二人说是失手，可以宽恕，他们将罪责推到了那个歌姬的身上，意思是若是没有这个女人，一切都不会发生。”
燕绥宁觉得离谱，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这杨三余怎么还搞特殊？
还有，两个男人把持不住自己，打起来了，怎么还怪到人家歌姬身上去了。
燕绥宁正在生气，严笑槐来了。
他道：“陛下、娘娘，那杨三余的爹娘在京兆府衙大闹，不仅砸毁了桌椅，还将那歌姬喜莺的衣裳脱去，用剪子铰去了她的头发，当街殴打。”